真相⑨上峰指令練廢球員,圈養讓足球成人間煉獄
歷次大賽失敗之后,或者在謝亞龍、南勇們鋃鐺入獄之后,坊間習慣了把當事人打倒在地,然后再狠狠踩上一腳。很少有人,站在歷史的角度,把中國體育大背景下的中國足球脈絡梳理清楚。
只有梳理清楚每個時代的脈絡,才能真正找到中國足球止步不前的源頭。否則,會繼續在原地轉圈,不知所終。
此前的19年里,我作為一名體育記者或者說足球記者,一直拼殺在中國體育或者說中國足球的最前沿。我的主線是中國足協、各級國字號球隊和職業聯賽、青少年,所以,我一直在觸摸中國足球肌體內的所有脈搏。
但是,我和很多人一樣,一直糾纏于失敗陰影下的技術層面,沒有真正從管理體制的源頭,去解釋中國足球的一切。
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人們習慣了就事論事的罵戰,都在自作主張地為中國足球挖掘著精神墓園,從未有過真正具備穿透力的縱深分析。
最近五年來,我整理了一百多本采訪筆記,觀看了不計其數的足球資料,閱讀了中國足協前主席年維泗的《欣慰與悲愴》、閻世鐸的《忠誠無悔》、沈祥福的《圓夢·圓情》、金志揚的《追球》等十幾本足球圈內人士的著作,把手中珍貴的《中國足球運動大事記---1949年至1998年》讀了十遍,最終從中找到了我認為是源頭的東西。
我自信這些東西串在一起之后,就能夠解釋中國足球職業化以來的各種荒誕。我選擇了81/82年齡段、85/86年齡段這兩屆最能代表源頭的隊伍,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一切,都能找到管理體制源頭的影子。
另外,我把1992年的紅山口會議、1997年職業聯賽的緩沖、2000年曾經面臨暫停、2012年的管辦分離、2015年奔騰而來的協會化等節點串在一起,更能說明中國足球職業化的目的,是伴隨著中國的經濟改革發生變化的。
中國足球或者說中國體育,一直與中國社會的發展同步,從來難以游離于社會之外而存在。
中國足球此前的所有失敗,弱于中國足協本身(比如國足應該能打進十強賽,卻屢屢小組賽敗北),真正敗于體制(比如中國足球系統匱乏,青少年足球陷于荒漠化)。
做出這樣的結論,是因為在現有的體制下,中國足協本應該把足球做得比目前的現狀更好,卻沒有做到。
我必須強調的是,管理體制的形成,有著極其深刻的歷史原因,非一個人或者其群人能夠改變和左右。站在這樣的高度,看待和審視中國足球的一切,或許我們就會更加平靜和淡定。
所謂真正敗于管理體制,是因為受制于行政命令,中國足球淪落為中國體育真正的試驗田,并且從未真正出過實驗室,導致職業足球沒有形成真正的市場。同時,由于體制的制約,中國足球的普及從未真正啟動過,這是中國足球青黃不接,青少年足球荒漠化的核心原因所在。
上峰旨意下的摧殘式“魔鬼訓練”
一個巨大的魔咒盤旋在81/82年齡段國奧隊的上空,深入這支球隊的骨髓,穿透他們的靈魂,讓“超白金一代”稀里糊涂中香消玉殞。
但是,我是唯物論者。解釋國奧隊這種無比邪性的歷程,上帝無法回答。
我突然想起了楊一民在2003年12月份到毛家灣為這支球隊所做的動員,于是,我找到了答案。
沈祥福曾經率領國青隊在這里備戰阿根廷世青賽,那里幽閉的環境,良好的草皮,給了球隊最好的備戰空間。
國青隊在阿根廷世青賽晉級十六強,他和教練組把毛家灣當做風水寶地,決定國奧隊沖擊2004雅典奧運會從這里起航。
2003年12月13日,沈祥福率領的超白金一代齊聚毛家灣。第二天,主管國奧隊的中國足協副主席楊一民,風塵仆仆趕到了那個偏僻的基地內,為全隊做了動員,吹響了進軍雅典的號角。
在這次動員會議上,楊一民咬牙切齒地提出了要求:“從現在開始,你們必須堅持三從一大的原則,每天進行魔鬼訓練,人人都要挑戰自己的身體極限,為沖擊雅典奧運會做好準備。”
楊一民還講了很多很多,那些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求沈祥福為首的教練組必須遵從“三從一大”的訓練原則,一定要進行魔鬼訓練,讓球員都挑戰自己的體能極限。
沒錯,國奧隊此后發生的一系列身體上的慘案,都源于楊一民在毛家灣的這次動員。
三從一大,即“從嚴、從難、從實戰出發、大運動量訓練”的簡稱,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競技體育的主要訓練原則之一。這個競技訓練原則,是在1964年制定的。
當時有著特殊的歷史背景,全黨、全國人民成功地戰勝了三年自然災害之后,運動隊迫切需要提高競技水平,并掀起了全國人民向解放軍學習的熱潮。提出學習解放軍苦練過硬殺敵本領的精神,學習郭興福教學方法。
國家體委按照賀龍元帥的指示,研究了當時我國訓練工作中存在的問題,提出反對訓練中的保守思想、教條主義和驕嬌二氣,運動隊樹立三不怕(不怕苦、不怕累、不怕難)精神,要具備五過硬(思想過硬、身體過硬、技術過硬、訓練過硬、比賽過硬)作風,實行三從一大(從難、從嚴、從實戰出發,大運動量訓練)訓練原則。
客觀地說,“三從一大”訓練原則,曾經起到了至關重要作用,為中國體育競技水平的提高做出了突出貢獻。但是,當世界趨向大同,技術國界越來越模糊之后,三從一大在競技領域尤其是在足球這樣的職業體育上,已經不相適應。職業足球,應該更多從“科學訓練”出發。
科學訓練,其實早已成為現代競技體育的精髓。但是,由于過去的慣性,上級單位強調更多的還是“三從一大”。
楊一民之所以在職業足球出身的國奧隊身上重提三從一大,是因為上級領導的要求。在這個官大一級壓死人的社會里,楊一民即使清楚這個原則不適合職業足球,他也斷然不敢犯上。
于是,沈祥福和他的國奧隊,必然會成為堅決執行“三從一大”訓練原則的犧牲品。
以沈祥福的隱忍,他心中再不情愿,也難以拒絕楊一民在動員會上的要求。因為,沈祥福知道,連楊一民都是無奈的,何況他一個國產教練。
當時,訓練強度大是毛家灣集訓最大的特點。
楊一民動員之后,他與教練組向球員強調:“本次集訓的重點是作風、意志和體能,所以訓練肯定要貫徹‘從嚴、從難、從實戰、大運動量’的原則。誰要是怕苦,誰要是受不了,那就請他提出來,我們批準他回家。”
如此高壓下,加上當時王圣作為反面教材的事例,隊員們誰也不敢懈怠。在長達22天的訓練中,全隊只在2003年12月22日和29日休息過兩天,其他時候,每天都是高強度的“魔鬼”訓練,其中第一階段竟然每天都是一天三練,而且早上的第一練是8000到10000米的長跑。
沈祥福當時表示:“第一周是打體能基礎,這一周的大運動量堅持下來后,后面兩周就輕松一些了。”
事實上,后面的兩周也不輕松。由于第一階段的超大運動量,隊員身體幾乎到了疲勞的極限,加上赴西班牙24人名單的壓力,許多隊員感覺比第一周還累。后兩周雖然沒有一天三練和萬米跑,但幾乎每天訓練后都要進行折返跑練習,最多的一次甚至做了60組,這種訓練量同樣“魔鬼”。
天天超大強度訓練的負面效應,就是大面積的傷病。隊醫王東震那里一摞X光片,厚得有些嚇人。
這三周,國奧大約有60%的球員曾因傷病缺席過訓練,幾乎每天場邊都有六七個傷員,分組對抗只好打9對9或8對8。據隊醫介紹,大多數球員沒有硬傷,只是因訓練強度過大而出現身體不適。張亞林和吳偉安早早離隊,一方面有位置重疊的原因,更主要則是因傷缺席了太多的訓練。
隊員們總算挺過來了,沈祥福在離開毛家灣時也像打了場勝仗:“雖然天天有傷病,但最終教練組制訂的訓練計劃總算完成了。有了毛家灣的基礎,下一階段到了西班牙我們的起點就高了。”
對于毛家灣的這段經歷,內部怨聲載道,外部難解風情。
為了挑戰所謂的人類極限,毛家灣的魔鬼訓練,把球員們的身體練得麻木而又僵硬。隨后的西班牙拉練,屬于球隊的過渡時期,所以身體上的弊端沒有顯露。
從2004年1月下旬到桂林和柳州熱身開始,魔鬼訓練的惡之花開始顯現。1月28日,被沈祥福當做“奇兵”的杜震宇,在與俄羅斯青年隊的比賽中膝蓋受傷,無緣3月3日與韓國的首場決戰。
杜震宇的意外,讓沈祥福落寞而又神傷:“邪了,一次正常的對抗,怎么就傷得那么重呢?!”
我找到杜震宇,問他:“賽前不是再三叮囑你了,對于可能傷害到自己的動作一定要躲開。再說,你已經進了一個球,我們也大比分領先了,應該為3月3日惡戰韓國準備啊。”
小杜滿臉淚水:“我就是太想給沈指爭臉了,太在乎自己的表現了,所以硬碰硬,我對不起沈指。”
那一碰,為什么對方沒事?當時沒有人給出答案,現在想來,是因為我們球員的身體處于一種魔鬼訓練之后的疲勞期,容易受傷。
那一傷,杜震宇用了幾乎兩個月的時間,才開始復出與全隊合練。3月20日主場1比1戰平馬來西亞之后,杜震宇在訓練中非常積極,他希望能夠趕上3月27日與伊朗隊的比賽,為不拘一格降人才起用他的沈祥福帶來幫助。
人倒霉的時候,喝涼水,的確塞牙;放屁,都能砸到自己的腳后跟。
杜震宇萬萬不會想到,3月23日下午的一次訓練中,他和杜威的一次正常對抗,會徹底結束自己的沖擊雅典奧運會之旅。
杜震宇從杜威的腳下搶到皮球,騰空的左腳隨后踢在了杜威的腳后跟,力度其實不大。然后,他自己清晰地聽到了一聲“咔吧”,左腳小腳趾趾骨斷了。
他清楚,這一次再也不會出現奇跡。于是,在訓練場,他幾乎成了一座雕像。慌得教練組和隊友,說盡了世上最為動聽的安慰性話語。
接到電話之后,我匆匆趕到了國奧隊下榻的海濱城度假村。杜震宇哭得像個小孩子,他一會捶著自己的胸膛,一會又拍打著自己的腦袋,“邪了,我,我,我對不起沈指啊…….”
沈祥福過來了,看到這一幕,眼圈紅著,默默又轉身離去。
在杜震宇之前,安琦的肘關節史無前例地突然就傷了。更早的時候,徐亮、曹明、孫吉、于濤、張寶峰、王新欣……就像是傷兵生產線上的產品一樣,列隊向沈祥福報到。
每個人,每傷一次,就像是有人握著一把鋒利的匕首,從沈祥福的身上剜走一塊肉。二十八人次的傷情,幾乎掏空了沈祥福身上的物件。
那種撕心裂肺的疼痛,無人知曉。就在杜震宇受傷之前,他的父親從沈陽趕到了江城武漢。老人看上去那么樸實憨厚,他很少出遠門,到江城武漢算是一次奢侈的旅行。
看到國奧隊在武漢的主場如此氣派,老人興奮得像個孩子一樣不停拍照、拍照……
他并不善言辭,但一直在對杜震宇和國奧隊進行美好的憧憬。我讓單位的車子把老人拉到一家餐廳,他喝上點白酒之后說:“我們做家長的,就是希望孩子和球隊一起站到奧運會的賽場。”
殷切的希望,誠摯的感情,與王棟的父母如出一轍。杜震宇的父親不會想到,自己的兒子會遭遇二次傷情的襲擊。一個小骨節,卻是大禍根。在武漢那片慘淡的愁云里,老人心如刀絞。
別離,總是傷感而又傷透全身。
杜震宇和自己的父親離開海濱城度假村的時候,沈祥福不斷安慰,慈祥得也像個父親。杜震宇敞開情感的閘門,哭得稀里嘩啦。
他坐上車,強迫自己不再看沈祥福。他怕,怕自己那穿刺般的痛苦,傳給沈祥福。
我看到了沈祥福眼角的淚水,他茫然地站在那里,直到載著杜震宇的車子不見蹤影。
2004年4月7日晚上,杜威在籃球場上左腳第五腳趾趾骨骨折,與杜震宇幾乎一樣。
對于沈祥福來說,這一次沖擊奧運會之旅,一念起,萬水千山;一念起,滄海桑田。
其實,沈祥福很清楚,生龍活虎的超白金一代變成“傷兵營”,與毛家灣的魔鬼訓練有直接關系。
上級的指示,從一開始就張著血盆大口,把超白金一代當做了“炮灰團”。
只是,他不會,也不能說。
沈祥福知道,在中國的社會文化環境里,少說多干是走向成功不可或缺的優秀品質,沉默寡言是對自己最大的保護。
有人說,沈祥福的內心是寂寞的,寂寞到無從適應這個社會。實情不是如此,把足球幾乎當做一切的沈祥福,只要觸摸足球,就不會寂寞。寂寞,只是渴望交流的人,找不到傾訴對象時的沮喪而已。
另外,沈祥福當時遠沒有到什么都不怕的耄耋之年,他還要在中國足球圈里生存下去。
于是,我們在毛家灣看到了一幅貌似波瀾壯闊的畫面:超白金一代的小伙子們,帶著各種奇形怪狀的臉孔,每天奔赴在萬米跑的路上。
魔鬼割舍了快樂,訓練變成了摧殘,真正的職業足球精髓蕩然無存。
沈祥福眼睜睜看著他的子弟兵,不是成為傷兵,就是在成為傷兵的路上。
當上峰正在寬敞明亮的辦公室里指點江山,甚至激揚文字時,國奧隊的球員只能在擁擠的治療室里,一聲聲嘆息。
這其實是中國足球過去歷史的一部分,也是中國足協和足管中心“兩塊牌子,一套人馬”的最大弊端,更是為什么中國足協要脫鉤國家體育總局的核心。
每逢大賽之前,上峰習慣利用自己的權威,為各支運動隊“出謀劃策”。歷經30年,味道一直沒變。2015年8月份,當中國足協和國家體育總局脫鉤之后,中國足球圈內奔走相告,因為,長官意志或者說上峰的指令肯定會少多了。
1985年,上峰要求中國足協對曾雪麟率領的國家隊強調精神力,并將其當做征戰世界杯預選賽的標準。結果,球隊忽視了技戰術的打造,在封閉、麻木、寫匯報、立血書中忘記了對香港隊的追蹤和分析,導致永遠釘在中國足球恥辱柱上的“5·19”。
1989年,上峰在中國足協以及國家隊內部大談愛國主義,壓得一幫后生腿肚子轉筋,比賽結束之后,有的球員連休息室的方向都走錯了。10月28日,黑色三分鐘,中國隊1比2輸給卡塔爾,只差一步到羅馬。
1997年,十強賽,戚務生被超過十人的龐大顧問團“綁架”開會,煙霧繚繞中,每天都昏昏沉沉開到凌晨兩三點鐘,戚務生腦袋一直短路。球員們面對國旗宣誓,好像不出線就不愛國。一度,他們還被封閉在西山,打造純凈的愛國之心。結果,那一撥被稱作史上最強的國家隊,在比賽中不斷思考人生。
2001年,上峰的慣性依舊。幸運的是,中國隊的主帥是米盧。他見多識廣,左右逢源,內功蓋世,把上峰以及中國足協的飛刀一一震落在地,確保了國家隊球員正常的心智。這一屆國家隊,是在2011年卡馬喬接手國家隊之前,唯一一次沒有被上峰旨意壓垮的隊伍。
從2004年開始,上峰開始打職業聯賽的注意,目的就是為了給國奧隊和國家隊長期集訓讓路。跌宕起伏的情節,不再贅述。直到2008年北京奧運會,上峰對晉級前八、夢想前四非常感興趣,搞得謝亞龍心神大亂,臨陣換帥,自釀苦果。
2011年8月,上峰強行讓中國足協換帥,倉促中請來西班牙人卡馬喬,終致2013年的“6·15慘案”。
中央高層就一場A級熱身賽親自批示之后,上峰誠惶誠恐之間,凡國家隊的比賽,別的不管,只強調“精神第一”。結果,偶爾的療效顯現之后,技戰術一落千丈,跪著進軍2015年澳大利亞亞洲杯。
2014年2月底,法國人阿蘭·佩蘭作為最大的“黑馬”出任國足主帥,慣性依然。
其實,上峰們不知道,對于國字號球隊的青年來說,贏球或者打出他們自己能夠認可的比賽,就是最好的愛國,也是最大的愛國。這些,與大談愛國主義和空喊愛國口號無關。
可惜,他們被碳酸鈣充斥的大腦,早已嚴重鈣化。他們每一次的發號施令,幾乎都是有悖人性,也有違科學。于是,中國足球因此成了沒有“鈣化”的軟蛋。
我一直認為,上峰的旨意,應該像陽光一樣打在人們的臉上,溫暖在他們的心里。上峰的每次出手或者張嘴,理應讓無力者有力,讓悲觀者前行。
但是,在這個張三李四王二麻子都能站出來暢所欲言的時代,上峰對職業足球的每一次插手,都體現了正確的激情,采取了錯誤的方式。
臭名昭著的“圈養”
除了毛家灣那次臭名昭著的“魔鬼訓練”,“圈養”這個本該適用于豬等人類好朋友們的詞語,被無情嫁接到了沈祥福與他的超白金一代,以及其他國字號球隊身上。
這支在阿根廷世青賽前后,展現自己無比靈性和飄逸氣質的隊伍,從2003年的SARS開始,一直到2004年的12強賽,被“圈養”搞得神情呆滯,肢體麻木,思維遲鈍。
同時,那閉塞壓抑的“圈養”環境和氛圍,讓一股莫名其妙的邪火積聚,被一種擺脫不掉的煩躁纏身,縱使國奧隊用盡所能掙脫,一切只是徒勞。
2003年4月份,因為SARS,上峰給所有國字號運動隊下發了一紙通知,要求集訓的隊伍原地待命。如果大范圍流動解散也行,必須集結到北京西山進行為期大約三周的隔離,確認沒有問題之后,才能返回自己的家鄉或者俱樂部。
中國足協執行了上峰的意思,讓屯兵昆明的沈祥福和他的弟子們在昆明待命,前后共53天時間。
這53天,因為SARS,國奧隊球員不能擅自外出,球隊也無法放假。沒有熱身賽可打,每天枯燥地重復著早已熟悉的訓練內容,“圈養”把一群生龍活虎的熱血青年,幾乎逼到了瘋人院。
那時候,滿臉青春痘或者火癤子的熱血青年,喜歡在酒店的門口看過往的美女。當然,在那個全國上下都SARS戰斗的時代,想看到美女并不容易。
我記得一天的傍晚,國奧隊有八個人,在酒店門口無聊得滿嘴起泡。突然,高跟鞋踩在石板上的噠噠聲,如天籟之音,刺破沉寂的紅塔基地。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身材高挑豐滿的美女翩翩而來,似仙女下凡,癡迷了大家。他們眼睛直勾勾,流著哈喇子,十分不愿萬分不舍地目送美女遠去。
然后,是七嘴八舌的議論:臀部大、胸大、眼大、鼻子大……共有十四條,簡稱“十四大”。
那時候,有人稱國奧的球員見著豬都會眼睛放光,瞪得銅鈴般大。這確實夸張了,但那種對外面精彩世界的無比渴望是事實,提到封閉和圈養二詞就要嘔吐也沒走樣。
彼時,我供職于《球報》,與國奧隊在昆明為伍。我對SARS一點都不敏感。2003年2月份,我從北京飛赴廣州,采訪中國隊與五星巴西隊的熱身賽。偌大的波音767飛機上,連我在內共坐了不到30人。其中,有人戴著口罩,我曾經非常不解。
到了廣州,在機場大巴上目睹了廣州市內排隊搶購板藍根和食醋的奇特景象。只是,依然沒有意識到SARS給公眾帶來的恐慌。
直到晚上與新華社廣東分社的朋友吃飯,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不過,回到北京之后,我又前往昆明,全然不知北京當時已經有了SARS的恐慌。到了昆明,意外的是,酒店看到我的北京身份證,居然什么都沒問,更沒有什么所謂的隔離,就辦理登記入住手續了。
再后來,SARS肆虐,我牽掛北京的家人,每天一個電話。后來聽說北京的大街上車輛稀少,幾乎只剩公共汽車,車里沒有幾個人,還戴著讓人望而生畏的口罩。
于是,心中刺撓,歸心似箭。
單位的領導讓我像國奧隊一樣在昆明待命,等北京的情況好些之后再回。我在昆明陪伴國奧隊41天,比他們少了12天。這41天的時間,我的軌跡就是酒店---國奧隊訓練場,單調得確實要瘋掉了。
很多時候,我和其他幾個堅守在昆明的同行,一起坐在酒店的花園里,看誰數的鳥兒多。
那種另類“圈養”的滋味,讓人隨時都有“起義”的念頭。想想那些正值青春年少的國奧隊球員,被折磨得了無生氣,也就不難理解了。
這種毫無人性的“圈養”,一點點銷蝕掉了國奧隊的銳氣,讓他們對今后的所有集訓都產生了恐懼感。當他們2003年8月份再次回到昆明備戰9月10日、9月17日分別在主客場與敘利亞的資格賽時,自然會想到四五月份的那53天,身心都有了創傷,且無藥可救。
所以,9月10日,國奧隊在昆明2比0擊敗敘利亞,隊伍狀若夢游,體能一般,精神頹廢。有人歸結為高原訓練不當,實則不然,是此前的“圈養”,把這支隊伍變得平庸而無趣。
同樣,2004年3月1日開打12強賽之后,“超白金一代”再次被“圈養”,一群后生及其教練組都被憋得煩躁不堪。于是,在從武漢去往長沙的火車上,陳金剛和南勇干起來了;在長沙封閉的訓練中,安琦憤怒地沖向陳金剛......
足球場的周圍,本是鳥語花香的樂園,“圈養”活生生把那里變成了人間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