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特派記者畢陌發自美國

點球大戰是足球比賽中最似宗教儀式的環節。兩名隊長與裁判商議，通過擲硬幣挑先后、挑邊，設置儀式的議程，待雙方準備妥當后進入儀式。雙方球員各自組成一個陣營，或手挽手，或肩并肩，或立或跪，神情緊張。作為儀式的主角，兩位門將在球門處各顯身手。雙方各自按順序派出若干名球員來參與儀式的進程。點球大戰可能沒有英雄，但無論結果如何，必然有犧牲品。

點球大戰前，沒有人知道那個（或那幾個）被選中的責任人是誰，但必定出自于場上20多人的某人。每一位點球主罰者在數萬名觀眾的注視下，從中圈走向罰球點。儀式的結果不取決于玄學的命運，而取決于自己在儀式中的表現。

套入原始社會，點球大戰=儀式，球隊=部落，隊長=頭人，門將=祭司，主裁=神，點球主罰者=參與儀式的勇士，點球罰失者=被選中的流血祭品，球迷=部落普通個體，參與觀摩儀式的進行。

這個儀式的進程，大家都可以通過電視看到。

但終究還有電視鏡頭捕捉的不到的東西。

儀式進行的七八分鐘內，8萬多名雙方部落的個體站在紐約大都會球場這個卵形的神廟里，等待儀式對于部落命運的審判。這8萬個普通個體在整個儀式中的表現，通常是電視轉播鏡頭無暇顧及到的。

因此美洲杯決賽120分鐘一結束，我就離開媒體室，找到入口跑進了看臺，觀察和捕捉看臺里圍觀球迷的一舉一動。

在常規時間里，比賽在一個相對正常的時空模式下運作，事件的發展都有相對清晰的流向。即便是所謂的“絕殺”、“逆轉”，每一個高潮之前都有預兆與序曲為其作鋪墊。而在點球大戰中，時間和空間被高度壓縮，相對常規比賽時間，點球大戰中雙方的勝出的可能性高度接近50%。輪流制的罰球方式下，觀眾的情緒在短短的幾分鐘內或喜或悲，交替波動。

經過了幾分鐘時間的準備。梅西、布拉沃與裁判商定了罰球先后、罰球地點。兩位門將前往指定的球門就位，雙方球員站在中圈，結隊分布兩側。

智利隊先罰，比達爾的點球被羅梅羅撲出。阿根廷球迷手舞旗幟，隊服，歡聲雷動。智利球迷鴉雀無聲。

梅西意外射飛點球，阿根廷球迷一臉迷茫。這次輪到智利球迷振臂高呼，紛紛鼓掌。

智利隊的罰球從第二個球起進入正軌。因為后罰的緣故，阿根廷球迷有些惶惑不安。

智利總比分2比1領先，馬斯切拉諾第三個出場，阿根廷球迷神色緊張。

馬斯切拉諾罰進，阿根廷球迷通過嘶吼發泄內心的情緒——好似比賽獲勝的神情表現，但此時比分只是2比2。

1分鐘后，第四個上場的比利亞射失點球，阿根廷球迷的情緒跌到谷底。

點球大賽的均勢在第四輪被打破，這一次輪到智利球迷發泄激動之情。一分鐘前，同樣動作流露同樣表情的是阿根廷球迷。

比利亞罰丟點球，比賽賽點瞬間出現——只要智利隊第五罰的球員罰中，比賽即結束。

阿根廷球迷普遍懂球。當智利隊第五罰的席爾瓦走向罰球點，占看臺多數的阿根廷球迷靜了下來，普遍帶著絕望的神情——除了少不更事的少年。

智利隊球迷開始鼓噪，亮點是右下角這位姑娘的眼神。

拍攝完點球大戰的圖片，覺得應該繼續觀察雙方球迷在頒獎儀式時的表現。于是留在了看臺，接著拍攝了以下圖片。

席爾瓦罰入點球，智利獲勝，奪得美洲杯冠軍。塵埃落定，智利球迷開始慶祝。

點球結束不到1分鐘，阿根廷球迷就開始紛紛退場。

這場比賽最讓我印象深刻的鏡頭我沒有能抓取到，或許是我實在是不好意思去拍攝這樣的場面——走在阿根廷球迷隊伍前面的是幾位身穿阿根廷球衣的老人，看起來已經過了古稀之年。這幾位老人臉上的神色帶著明顯的痛心與委頓，被護送著蹣跚走出看臺。這個年紀看點球大戰——尤其結果是自己的母國球隊輸掉了事關奪冠的點球大戰，對心臟是不小的折磨。

與此相比的是，智利球迷留在場內等待頒獎儀式，一齊有節奏地高呼口號，“Chi-chi-chi, Le-le-le, Viva Chile”。

母國球隊奪冠，有情人留下最美的瞬間。宏大敘事的團隊國家榮譽，離不開浪漫私人的愛情來潤色。

更多的阿根廷球迷直到捧杯儀式開始都木然站著沒有離場。國人對于阿根廷球迷的描述可能略顯矯情，我并沒有看到阿根廷球迷哭泣，但留在場內的球迷心里那股難受勁顯而易見。

智利球員在場內慶祝的時候，這位大叔一直默默無語地望著場內。我站在身邊，實在是覺得不好意思，又不太確定他的英文水準，于是拍拍他的肩膀，用簡單的英文安慰，“俄羅斯世界杯，世界冠軍。”

他聽明白了，回頭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

“Hopefully”。

慶祝中的漂亮姑娘，國旗上似乎寫滿了智利球迷的許愿詞。

和阿根廷球迷一起失落的還有哥倫比亞球迷。

這些身穿哥倫比亞隊服的球迷應該是居住在紐約周邊的哥倫比亞移民，多半在半決賽之前就買好球票。主隊在芝加哥被淘汰后，只能來觀摩一場沒有傾向的決賽。

頒獎儀式開始，智利球迷紛紛舉起手機，拍攝一生難忘的瞬間。

圍觀的阿根廷球迷一臉崩潰。

皇后樂隊“We are the champions”音樂響起，金粉從球場上空紛紛落下，智利球員一一舉起特制的獎杯，歷時23天的百年美洲杯就此結束。這23天里，看到了目不暇接的進球，和歐洲杯迥異的開放攻防，更突出個體的比賽模式，可能還有梅西在國家隊大賽的謝幕演出。

美國人作為主辦方同樣提供了高水準的賽事組織和頂尖質量的比賽場地。雖然和同時段的歐洲杯沖突，這屆美洲杯會是一屆多年后被人們記住的經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