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體壇+記者武一帆

離開俄羅斯后，西班牙便不再是“傳奇冠軍隊”或“無敵戰艦”，而是回到2008年之前的狀況，是“世界足壇一支不容小覷的勁旅”。就像荷蘭連續缺席歐洲杯和世界杯，大家都知道他們真的完蛋了。西班牙連續兩屆世界杯遭遇重挫，中間一屆歐洲杯同樣無功而返，三冠時代的威風也不必再提。

讓人心有不甘的，無非是世界第二的陣容總價。擁有黃金時代的宿將、豪門陣中的中生代明星以及前途無量的新星，再高的期望似乎都不會被辜負。更不用提西甲球隊在歐戰賽場上難逢敵手、連年稱霸，更給人以錯覺，以為西班牙隊自帶冠軍光環。然而世界杯不是歐冠，這是一個必然大于偶然，但偶然多過必然的競技場。而這支西班牙隊，既缺少成功的必然條件，也找不到可以走出謎團的偶然之門。

外部因素——社會大環境本就混亂

點球遭東道主淘汰后，《馬卡》專欄作家羅伯托·帕洛馬爾立刻發布專欄：《弗洛倫蒂諾、洛佩特吉、魯維亞萊斯，多謝了》。標題和內容直白有力，直指敗局的3個主要責任人。其實這樣一篇文章，除非西班牙最終奪冠，否則什么時候發出來都會得到認同和呼應。每個人都知道這支球隊身處怎樣的環境，背著什么樣的包袱。以至于對伊朗和摩洛哥的比賽如一潭死水，媒體也找不出更激烈的措辭來形容這種尷尬。

“洛佩特吉事件”之前一年間，西班牙的大社會環境怎一個“亂”了得：加泰羅尼亞公投，地方政客流亡并遭通緝；足協前主席維拉因貪腐被檢控，前球員工會主席魯維亞萊斯當選新足協主席；政府首相拉霍伊遭彈劾下臺，民主時代前所未見的聯合組閣政府誕生。尤其最后幾件事，就發生在世界杯開始前幾天。西班牙自古便是個地域分歧較大，民族主義濃厚的國家，想讓這群自打出生便有隔閡的人們同心同德，需要的不僅僅是一位寬厚長者，更是共同的目標和得到所有人認同的踢法。

然而真正的劇本是，“寬厚長者”破壞了“共同目標”，“所有人都認同的踢法”因失去主導者無法實施。直到現在，全體西班牙球員、媒體和球迷依然不明白為什么會發生主帥臨陣叛逃這樣詭異的事件。一個曾經的職業球員和電視解說，帶過兩級國字號隊伍的老江湖，居然不知道在大賽來臨之際公開自己的陣營和顏色，會帶來怎樣的后果。這樣是否說明，上一屆足協從一開始就沒有找對博斯克的接班人？至少新主席魯維亞萊斯是這樣認為的。他要將維拉遺留的負能量徹底清除，為自己樹立領導權威。將洛佩特吉臨陣解職，違背西班牙始終堅持的和為貴或和稀泥原則，但魯維亞雷斯沒有絲毫妥協的打算。

足協新領導班子召開過民主會議，無論來自全體球員或領隊耶羅的反饋都是力主“網開一面”，留洛佩特吉完成世界杯。魯維亞萊斯雖已篤定炒教練，但其實人際資源匱乏如他，根本拿不出補救方案。以耶羅為核心搭建臨時技術團隊，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足協主席了解耶羅的性格，知道他無法推辭，甚至能裝出最真誠的笑容化解輿論危機。然而在國家隊更衣室內，沒有人真正信任耶羅，就算皇馬系球員也只能做做表面文章。蒂亞戈在新聞會上直言解雇洛佩特吉是個錯誤，雖然“耶羅也是條漢子”。點球大戰時刻，更出現馬競系的迭戈·科斯塔當面質疑教練決定。應當所有人都團結一心的時刻，西班牙卻從內部分裂了。這樣一來，與擔心洛佩特吉繼續執教會導致失信失和的結果，又有什么兩樣？

一樽有裂痕的花瓶，在擺上展臺之前被揭去了膠帶，還狠狠挨了一錘。如《阿斯》副總編馬塔亞納所說，這是西班牙足球史上的最大丑聞。背負著巨大丑聞迎來無比艱難的首場比賽，媒體圈內人士已經做好最壞的心理預期。然而首戰險些擊敗葡萄牙無疑是一針強心劑，讓心亂如麻的人們重新振奮起來。認為這支球隊可以走得更遠，甚至可以再度捧得金杯，與其說是幻想，不如說是堅信世界杯上的偶然性。從整屆大賽所經歷的4場比賽看，西班牙的運氣不好也不壞。能拿到小組第一是實力使然，被俄羅斯淘汰也是實力的寫照。

內部因素——洛佩特吉的半成品，怎指望耶羅完工？

“在熱身賽出現失誤，總比在大賽上撲球脫手要好。”世界杯開始前一周，德赫亞在西班牙對瑞士的賽后如是說。不幸的是，他果然出現了失誤。以至于在索契球場的電梯里，某跟隊記者失態怒罵：“簡直是世界上最爛的門將！”從“最佳”到“最爛”只需要2次脫手，連C羅幾乎無解的任意球也要連帶背鍋，守門員就是如此難當。德赫亞在整屆大賽只有一次成功撲救。那一次還要感謝突尼斯前鋒技術欠佳，最后一步趟得過大，剛好被作勢踞守的德赫亞擋個正著。然后就是點球大戰，表現完全輸給了阿金費耶夫。

世界杯后，德赫亞仍是世界上最好的門將。兩屆世界杯都有高光表現的奧喬亞可能依然面臨空有喝彩、無人問津的尷尬處境。但在這陣風刮過去之前，也不由得媒體拿卡西利亞斯和德赫亞來做比較。西班牙三冠的黃金時代，眾人贊美傳控足球的同時，也在不厭其煩地傳頌“圣伊格爾”的功績：點球、單刀、點球大戰。與之相比，幾乎沒有救險的德赫亞自然要負責。那么在此問題上，當斷不斷的耶羅也要負連帶責任。

不過沒人愿意將責任推給耶羅，他是被硬推上這個位置的。而且相比首發門將問題，傳控傳進死胡同的戰術打法更令人無法忍受。西班牙媒體不知道從何說起，因為“傳控與否”的爭論從來都沒停止過。《國家報》名記迭戈·托雷斯是個喜歡在命題方面標新立異的人，不憚說出“俄羅斯是大禮包”這類話。但他又是博斯克式傳控流的堅決擁護者，反對重用迭戈·科斯塔，建議用風格更像比利亞的阿斯帕斯作為首發單前鋒。

耶羅很難照辦。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延續最穩妥的打法，席爾瓦、布斯克茨、伊涅斯塔，以及明明風格完全不同但必須在功用上代替哈維的伊斯科。至于薩烏爾、阿森西奧和盧卡斯·巴斯克斯，就連洛佩特吉自己也沒完成開發，耶羅手中哪里有什么說明書？洛佩特吉自2年前接手西班牙帥印，除了致力于融合老冠軍隊球員和自己帶過的青年軍，還在拼命尋找傳控打法的出口：一個縱深的爆發點，一個可以突然改變節奏的方案。他試過比托洛，試過卡列洪和佩德羅，也曾嘗試以莫拉塔為支點解放席爾瓦的破門能力。直到世界杯開始前的最后2場熱身賽，他還在試驗雙前鋒。或許他已經想好了幾套可行方案，也就是建立在傳控基礎上的細部操作，但這一切都隨著他在皇馬主帥就職儀式上的淚水煙消云散，無疾而終。

留給耶羅的時間，幾乎不夠閱覽手中的材料，擺在他眼前最可信的參照物是博斯克時代留下的套路。雖然就時代而言，那已經算不上成功套路，至少手中的棋子已經無法完美執行相似的模板。但如果是你該怎么選擇？冠軍時代的老將和一套他們閉著眼都能完成的打法，還是一群從未摸過大賽獎杯、躍躍欲試的年輕人？耶羅沒時間也沒能力進行發明創造，他拼了老命想做到的就是保住傳控流的底線。

不算點球大戰，忽視與伊朗、摩洛哥和俄羅斯的實力對比，西班牙的防守傳控基本執行到位。皮球牢牢控制在自己腳下，對手的運動戰機會很少。被人強行撬開大門，若不是定位球，就是自己的失誤。畢竟在那幾屆堪稱經典的成功大賽，西班牙一樣是在關鍵場次勝在靈光乍現，極少在比分上碾碎對手。這樣淺顯地、主觀地去分析，西班牙輸掉勝負手并不是偶然。何況還有個回避不了的前提：我們沒有主教練。

一句不負責任的總結：在世界杯這樣的賽場上，套路和打法不分高低，也沒有不能用的招數。但剝離了團隊精神、求勝欲望和自信，再熟練、穩妥和高效的套路只是流于形式的土場操練，無法在世界杯賽場你死我活的較量中發揮威力。面對接二連三的失利，西班牙應當摘下已經生銹的王冠，暫時不必反思戰術板上的進退，先找回失去已久的靈魂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