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手記】姜斯瀚:穿越一個世紀,或30年
世界杯采訪手記
體壇周報特派記者姜斯瀚發(fā)自法國
當我寫下這段文字時,已坐在距離莫斯科2500公里外的家中。驕陽照耀,微風徐徐的院子里,音箱里循環(huán)往復緩緩流淌著那首《今晩はお月さん》。40天來跟隨法國隊奪冠,在陌生國度走過的路、看到的風景、遭遇的不快和難忘的邂逅,爭先恐后從記憶中無序竄出。從初抵莫斯科多莫杰多沃機場時的慌張,到從同一地點登上飛往蘇黎世班機時的從容,態(tài)度的變化見證了成長。
盛宴落幕,曲終人散,從全世界關(guān)注的中心回到被人遺忘的村落,我用了3個半小時的飛機外加2小時的火車。我不知該如何形容內(nèi)心的落差,也不知即使用盡氣力去描述,你是否就真的懂我的感受。于我來說,這是一屆自我疏離的世界杯,我把太多的精力用在四處奔波、消解不安或是對抗疲勞之上,忽略了球場之外需要用心感知的種種。
第一次喚醒麻木的我的,是PP體育記者杜波。在奔向莫斯科60公里外法國隊基地伊斯特拉的路上,這個鼻梁上架著一副圓框眼鏡的南方小胖子突然扭過頭問我:“你不覺得這里和北京很像么?有時看著窗外,很恍惚,仿佛停留在了北京。”我有些錯愕,是啊,通常每到一地我都會試圖捕捉她的獨特性,但杜波若是不提,我對莫斯科倒沒有太多的感受。的確莫斯科的某些場景與北京有些不謀而合的相似。但兩者間仍有不同,北京太過千篇一律,從南到北到處樓宇林立,水泄不通,處處呈現(xiàn)著與傳統(tǒng)割斷的嶄新一面。而在莫斯科,歷史的變遷被濃縮到沿途的風景之中,駕車40分鐘似乎穿越了一個世紀。
在這樣的巨型城市面前,我總是手足無措。她太過磅礴,似難從單一角度感知。沿途除了玻璃幕墻與鋼筋水泥搭建的摩天大樓,更多的是頹敗的民房,它們沒有光彩,缺乏生機,木然地佇立在那里,聽命于時間的侵襲,絲毫沒有掙扎的打算。快速路上飛馳的車輛參差不齊,豪車貧駕并行齊驅(qū)。就連路人著裝也涇渭分明,有人棉衣裹身,有人清涼如夏,迎面走來的兩個人卻似經(jīng)歷不同季節(jié)。
相比之下,我更愛下諾夫哥羅德。從莫斯科到下諾夫哥羅德接近5個小時,透過車窗滿眼殘敗:廢棄的管道,濃煙滾滾的煙囪,窗破樓空的建筑,擠在一起的小木屋或鐵皮房……我倒不會矯情地把這視為頹廢之美,但某種程度上它喚起我30多年前的記憶。彼時父親一個星期只上4天班,工廠奄奄一息,那情景與沿途所見如出一轍。到了晚上,同住在單位宿舍的大人們出來彈溜溜,下象棋,打麻將,吹牛逼……現(xiàn)在想來,當時他們的年紀應該與我如今相仿,我很好奇他們內(nèi)心是否忐忑,會否為前途焦慮?但至少看起來每個人都是快樂的。如今這樣的情形在長春已不可尋,可看到下諾夫哥羅德,我還是挺懷念她。奇妙的是太陽落山之后,夜色掩護了萎靡,沿著平靜的伏爾加河,迎向與落日余暉融為一體的跨河大橋,徜徉數(shù)公里也不會疲倦,哪怕是和遭遇中年油膩的男性同事梁宏業(yè)一起。
在俄羅斯的大多數(shù)時間里,我是孤獨與緊張的,很少有機會像杜波那樣在車上放縱恍惚,或是和梁宏業(yè)放松漫步。人生地陌,語言溝壑,必須時刻警惕。最讓人沒底的還是東道主的人民,“戰(zhàn)斗民族”早已聲名遠播,兩年前我還在馬賽老港親歷過二百俄人大破數(shù)千英迷的那場驚世巷戰(zhàn)。世界杯前每個得知我會去俄羅斯的親朋末了都會囑咐一句:“注意安全。”日后的時光里,我有不少難忘經(jīng)歷,卻從未遭遇過人身威脅。
還記得剛到伊斯特拉時,超乎想象的絕望就將我淹沒。這座莫斯科的衛(wèi)星城,杳無人煙,頹垣敗壁,名為利瓦迪亞的酒店孤立在快速路邊等待著我,前臺的女人不會一句英語,地圖上能提起我食欲的最近一家餐館離我有50多公里,盡管如此,我還是拒絕了酒店里標價400盧布、裹著保鮮膜的晚餐。入住的第二晚,我的小腳趾就踢在了實木的床腳邊,血流不止。翌日,一只腳穿著運動鞋,另一只裹著創(chuàng)口貼趿拉著涼拖,奔波了150公里。對了,還記得我此前一篇手記中提到的小Vadim嗎?我們最初的對話,就始于我這怪異的裝扮。
類似的囧遇還有很多,在莫斯科伏努科沃機場誤機后的怒火,在謝列梅捷沃機場發(fā)現(xiàn)銀行卡賬戶清零后的驚慌,在伊斯特拉的“迪廳”里大嚼牛肉卷餅的尷尬,對出爾反爾拒絕找錢的出租車司機的無奈……當然那些美好也會永存,凌晨3點驅(qū)車數(shù)十公里接我的喀山女房東,大半夜拉著我合影留念的葉卡捷琳堡酒店前臺女孩,伊斯特拉酒店送給我的那頂綠色棒球帽。最難忘的還是在莫斯科倒數(shù)第二天的大部隊聚餐。在華為食堂里,那一張張被酒精漲紅的臉龐,那些發(fā)自肺腑的感受,還有塔拉老師送給我的第一次同性親吻,都會久久存在于我健忘的腦海里。在那個醉醺醺的夜里,我失控地在微博上宣泄著,我沒奢望能激起共鳴或是感染某個群體,我只是想把這一路來的種種情緒表達。
最后還是要謝謝編輯嚴俊,是他一次次從微信里不合時宜地蹦出來催稿,我才會努力地用文字的項鏈將散落在腦海里的記憶珍珠串聯(lián)在一起。如我在朋友圈告別俄羅斯時所寫的,這次要笑著再見了,感恩在俄羅斯的每一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