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壇以東，體育館路。這是國家體育總局在北京的駐地，許多國家代表隊在總局訓練局的一畝三分地上，都擁有自己專屬的訓練館。

中國女籃的訓練館也在這里，這座平日里人流有限的球館，近來因為兩張照片的故事而受到關注。女籃館的四壁上一直都有照片，但過去，其中大部分都是國手們的颯爽英姿——如今邵婷、李夢們的照片依舊掛在墻上，但最出名的那兩張照片，是許利民在上任未久后掛上去的，霸占畫面的赫然竟是日本女籃的球員們在歡慶勝利。

這兩張照片，一掛就是整整一年半。在2018年9月26日的深夜，其中一張的歷史使命已完成，終于可以被撤去了……

許利民是在2017年的3月底上任女籃主帥的。彼時的男籃尚未任命紅藍兩隊的主帥，所以嚴格說來，許利民是姚明治下中國籃協任命的第一位正牌國家隊主教練。

關心女籃的球迷，對這位年過半百的教練不會太陌生，就任國家隊主帥前，許利民已經執掌北京首鋼女籃12個賽季，2012年帶隊拿下首冠后，已然將北京女籃打造成國內頂尖強隊，6年里5次帶隊殺進WCBA決賽、奪下三個冠軍，他被認為是國內業務最強、最擅長鉆研的女籃教練之一，也是彼時競聘國家女籃主帥最受期待的人選。

照片是怎么掛上去的？

和年富力強的李楠杜鋒不同，要許利民鼓足勇氣在這樣的年齡開啟一段全新的挑戰并非易事，更何況在他接手前，中國女籃正處在漫無邊際的黑夜里。

當時的女籃，用八個字就足以形容：青黃不接，后繼無人。

2008年，陳楠、苗立杰這一代球員率領女籃再闖奧運四強，不僅戰功赫赫，而且在此后數年內余威猶存，中國女籃吼一吼，亞洲還得抖三抖。但就在陳楠、苗立杰慢慢老去的歲月里，日本女籃以一種超乎想象的速度崛起了。

外有控球后衛吉田亞沙美，內有混血中鋒渡嘉敷來夢，日本女籃在2013年時隔30多年再奪亞洲冠軍，就此開啟了她們對亞洲女子籃壇的統治，也就是從那一年開始，日本隊成為了中國女籃的一場噩夢，雙方的正面交鋒，中國隊見一次輸一次，短短4年時間里遭遇4場重要失利，其中最讓人痛心疾首的一次，是2015年在武漢舉行的本土女籃亞錦賽上：中國隊雖然殺進決賽，但迎來的卻是一場50比85的慘敗……

在這樣的背景下，許利民掛上了兩張著名的照片，他不是要贊美對手，“我就是想激勵球隊，在遇到困難的時候要想辦法克服困難，要邁過去這道坎。”

夢寐以求的一戰，來了

千里之外的西班牙旅游名城特內里費，中國女籃在昨夜，以一種驕傲、熱血且氣貫長虹的方式，徹底邁過了這道坎。

本屆女籃世界杯，許利民在開賽前就曾經挑明，“希望能有機會和日本隊打一場。”冥冥中仿佛有神奇的力量在指引，雙方在小組賽本來都取得2勝1負，如果各自拿下小組第二，恐怕未必能有機會正面決勝。可日本隊所在的C組里，東道主西班牙鬼使神差地敗給比利時隊，同組比利時、西班牙和日本三隊同為2勝1負，連環套之下，許指導的愿望迅速變成了現實，日本女籃成為了中國隊在12進8附加賽的對手。

進八強是中國隊的目標，擊敗日本隊同樣也是，當兩個最重要的目標都集中在一場比賽里時，一切對中國女籃來說都仿佛是最好的安排——當然，前提是你不能再被對手給安排了。

比賽開哨前，現場轉播團隊清晰地記錄下了許利民的臨場演說，他從容地講述著：“我知道你們每個人都很想贏，但越是這樣的比賽，越不能靠蠻力來解決對手，一定要講究方式方法，要有耐心……”

果然，當雙方開始短兵相接，日本女籃的小后衛本橋菜子踩著風火輪瘋狂發動進攻時，你愈發能感受到“要有耐心”這四個字是多么重要。和過往的每一次交鋒一樣，日本隊先聲奪人，她們高速、精準、充滿侵略性的打法幫她們搶下了開局優勢，更要命的是，小組賽三分命中率只有31.6%的日本隊，這一夜三分球卻箭如雨下、密密成織，在那樣的風雨呼嘯里，你不得不擔心，中國女籃的節奏會被徹底帶跑，比賽會又一次落入日本人的掌控。

平均年齡只有23歲，在本屆世界杯16支球隊中最年輕的中國女籃，在隊長邵婷的帶領下挺住了。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如果你聽過邵婷的故事，你就該知道，現年29歲的她在生活中是一個多么從容不迫的人，她冷靜地對待她的人生，在北京師范大學拿遍了所有的冠軍，然后一邊攻讀著博士學位，一邊在北京女籃成長為了核心。邵婷穩穩地壓住陣地戰的節奏，她在這一夜11投8中攻下16分——這樣的效率是偶然嗎？不是的，邵婷4場比賽的總命中率已經飆高到了69%。

倘使說邵婷保持冷靜屬于正常，那么整個中國女籃在風雨中毫不動搖，尤其是只有18歲的后衛李緣能夠越戰越勇，便進一步彰顯了許利民眼光的毒辣。出生于2000年5月的李緣，此前從未出戰過任何一場職業賽事，許利民不僅敢把她帶到世界杯，甚至還把先發控衛的責任交給了這個剛剛成年的孩子。

過去數年間，中國隊可謂在日本隊的一票小后衛面前吃足了苦頭。吉田亞沙美自不必說；2017年女籃亞洲杯決賽，身高1米7的藤岡麻菜美面對中國隊取下19分8籃板14助攻；這一夜在特內里費，身高1米64的本橋菜子又打瘋了。

李緣是中國女籃許久未見的小個后衛，身高不足1米7，在傳球、發動快攻上有著天生的嗅覺，但只有18歲的她當然也有短板。小組賽階段，她第一容易出現失誤，3場比賽助攻10次、失誤也有10次；第二缺乏進攻能力，小組賽總共12投1中，缺乏攻擊性很多時候也正變成了失誤的來源。

可或許正如許利民所說，年輕人會犯錯誤，有時候你得為選擇她們付出代價，可只有年輕人才標志著希望，“我在剛剛就任時就感覺到，中國女籃如果想往前走，就必須有一些大調整了，”許利民說，“年輕運動員就像一張白紙，更容易接受你的意圖。”

所以，面對日本隊這一戰，你分明看到18歲的李緣，這張白紙上又被畫上了全新的色彩，她有強突、有三分，全場比賽拿下了寶貴的7分，而且這一次在送出并列最高的7次助攻同時，李緣全場只有1次失誤。

對失誤的良好控制，讓中國隊從源頭上掐死了日本隊的反擊，這本是日本女籃得分最有效的手段。而正如姚明曾經在亞運會中場休息時對哈達迪說的一樣，“下半場，我的人會跑死你。”——這一次，以瘋狂跑動而聞名天下的日本女籃，最后時刻被中國隊活活累垮了。

終于，天助自助者

一場如此重要的決戰，許利民面對日本隊竟然起用了全部12名球員，其中10名球員有得分，沒有任何人出場時間超過30分鐘。反觀日本隊的兩大核心，宮澤夕貴全場沒有休息1秒鐘，高田真希只在最后一個進攻回合被換下，全場出戰39分48秒，平時加起來一場能得到33分的這兩位主將，這場比賽合計24投7中，只得到19分。

這是戰略對戰術的勝利，是許利民期待已久的“技術性擊倒”，他讓中國女籃更多的精兵強將從板凳上站起，來自廣東女籃的兩名替補，楊力維全場8投6中拿下16分，從大傷中康復的黃思靜，更是以14分9籃板7助攻2封蓋2記三分填滿了技術統計欄。

天助自助者。中國女籃很想在特內里費和日本隊打一場，可如果她們故意挑對手去輸給小組對手塞內加爾，反倒會在12進8遭遇強大的東道主西班牙，堅持打好每一場比賽，反倒讓中國隊遇見了夢寐以求的對手。

整場比賽中，中國女籃給人留下最深刻的印象，不是某一個精彩進球，而是下半場開始前，當許利民把所有女籃球員叫攏到一起時，掛在主帥、掛在每個隊員臉上的那種笑容，自信卻不張狂，樂觀但不盲目。中國女籃在第四節曾數度手握兩位數優勢，但強大起來的日本隊確非易與之輩，她們在收官階段發起了反撲，終于連續造成中國隊失誤，一時間分差被縮小到只剩2分。

挺身而出的正是黃思靜，在比賽只剩1分鐘時，她先助攻李月汝，隨即封蓋高田真希，送出大火鍋的她對著看臺拍胸怒吼，分明在宣泄著5年多以來壓抑在心頭的情緒，更在宣示中國女籃的正式回歸。

其實，這已經是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里，中國隊第三次戰勝日本女籃了。第一次，在雅加達亞運會，因為對手派出的是二隊，所以許利民說照片還不能摘；第二次，是在西班牙備戰世界杯的熱身賽，因為對手雪藏了部分主力，而且并非正式比賽，因此照片依舊得留著。

但這一場惡戰過后，許利民終于可以和中國女籃一起長出一口氣，吐出胸中那份積郁了，“我之前跟隊員們說了，訓練館里的照片，不在正式比賽中戰勝日本隊是摘不下來的，現在我們實現這個愿望了，可以摘下來一張了，在未來的正式比賽里，還要把第二張也摘下去。”

對，再贏她們一次，然后中國女籃的目光，就要從亞洲轉回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