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帆:中超盲目追恒大IP致生態崩潰 反為日韓幫忙
中超的本質是什么?
如果把中超看成一個縣級市,那么市里只有一個傳統項目中學,小學踢得最好的都圈進去,所謂集中優質教育資源,挑剩下的開枝散葉到其他中學。然后,所有學校在一起踢中學生超級聯賽。通常,傳統項目中學閉著眼睛也能拿冠軍。
冠軍就是IP,誰都想要,但憑什么你年年拿?后來,一個貴族學校決定打破壟斷,讓自己的小學初中高中一條龍……
如今的中國社會,是一個全民追IP的文化,中國足球也是如此。從最近10年來說,傳統項目中學自然就是恒大,家長之所以愿意把小孩送過去,就是沖著能進個好大學,球員愿意去無非是冠軍和高薪。人嘛,不就是功名利祿。至于純粹的競技,Who care?
對于一個競爭體系而言,木桶理論告訴我們,最短的一塊木板決定了能裝多少水。對手尤其是最差的對手決定了冠軍最終能夠達到的高度。大多數歐洲聯賽,是一個橄欖球型,兩頭小中間大,強隊和弱隊都很少,大部分是中產階級球隊。也就是說,強隊跟低水平的弱隊打比賽的機會不多。而中超是在資源有限,水平偏低的普遍情況下,集中優質資源到一支球隊的操作,客觀上又加劇了強的更強,弱的更弱及兩者之間的差距。
恒大有點像外來物種入侵的加拿大一枝黃花,破壞了中超原來的足球生態平衡和多樣性,而且中超球隊結構和戰術打法越來越單一。上港的奪冠,可以說是打破恒大壟斷的最大貢獻,當然,這也得益于恒大這一枝黃花過了服役期限。但是,建立在這樣的基礎之上的中超冠軍,應該被定義為低水平的成功。特別地,2018年中超打到倒數第3輪的時候,還有10支保級球隊,中產階級球隊只有4支。也就不難理解,上港作為2018年中超冠軍打高水平比賽的機會,其實是相當少。
必須強調的是,生態系統這個鍋不該由恒大或者上港來背。恒大仍是中國最好的足球俱樂部,沒有之一。作為一家俱樂部,在中國范圍內,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恒大達到的成功高度幾乎無法復制。另外,恒大的IP打開之后,馬上去補自己的DNA。根寶十年能磨一劍,恒大絕對沒有問題,他們已經證明了會比外界想像的做得更好。恒大需要的是時間。但就目前的情況而言,確切地說,是恒大贏了,足球并沒有贏。一枝黃花是贏了,但整體的生態系統輸了。
讓我們再看看日韓澳如何超越“最短的木板”。
對于成名球星,我們是高薪長約生怕他跑了,并且集中優質資源到一個球隊。而人家的足球文化相反,生怕你不走,更別提把一堆成名球星攏到一個隊——這正是足球觀念上的差距所在,他們打的是體系,我們打的是個人。打體系的球隊強調球員特點必須符合我的DNA,不符合的話,能力再強也不要。
多年以前,韓國足球名宿河錫舟的割韭菜理論很有代表性:“不要害怕球星流失,年輕球員就應該像割韭菜一樣,一茬接一茬地冒出來。”澳大利亞天生就是一個歐洲足球的DNA,而日韓是恨不得DNA早日脫亞入歐。所以,他們最好的足球種子都發到了歐洲,讓歐洲最短的木板幫助他們提高DNA。去不了歐洲的,就發到亞洲其他足球強國。在亞冠,不管東亞西亞,韓國球員尤其是后衛特別多。但凡是個強隊,沒個把韓國后衛,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強隊。還有,在很多亞洲足球小國,活躍著一批日本教練,最著名的就是柬埔寨主教練本田圭佑,大IP,全世界知名度最高的日本人,卻愿意棲身到一個如此小的足球國家,很值得我們深思。為什么人家的球員教練有國際視野和國際大賽經驗,就是這么來的。
舉一個簡單的例子,我們對印度足球就沒有了解。誰會想到主場打成0比0?誰會想到印度的無球甚至比我們還好?幸虧這是友誼賽,要是正式比賽就麻煩了。可能有人會抬杠,到時自然有教練團隊的人看錄像,寫技術報告。世上沒有速成這個說法,一切都靠平時點點滴滴的積累。您一個學期下來,天天睡懶覺,醒來就打游戲,下午打牌踢球,晚上談戀愛看電影完了還打游戲。期末考試前一星期才發奮看書,你過得了初一能過十五?
有人說,競技項目要靠成績說話,其他都是假的。恒大2次亞冠中超7連冠,為中國足球開創了歷史,貢獻是大大的。是的,這是巨大的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IP,沒有人否認這一點。但檢索一下他們的投入,尤其是人工投入和外援投入,很容易得出結論,日韓澳足球聯賽是DNA驅動,根本就不太在意亞冠這個在我們看來天大的IP。韓國球迷就不怎么待見亞冠,如果韓國球隊進不了亞冠決賽,球場永遠坐不滿。
其實,東亞是一個更大的縣級市。只有我們一家還固守著村里的老一套,主要靠IP推動。以我個人見解,IP就是笑貧不笑娼的另一個說法,有DNA的武漢、延邊、綠城之所以關注度不高,還不是因為他們窮沒有IP?但對于中國足球的整體利益而言,他們比某些金玉其外的中超球隊有價值得多。池忠國、金敬道、樸成都是石頭縫里蹦出來的?延邊要有上港一半的投入,中超前8,妥妥的。
我一直在想,我們喜歡的是足球本身還是足球給我們帶來的感受?為什么喜歡IP多過足球本身?IP真的那么重要?乾隆盛世也是一個IP,乾隆朝GDP當時世界第一也是一個IP,北洋水師亞洲第一艦隊也是一個IP。中超80億一個好大的IP,結果呢?
IP有時候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在亞冠,你會發現,日韓澳在跟我們玩一個田忌賽馬的游戲。恒大用巴西二隊+國家隊配置,上港用巴西二隊+準國家隊配置打他們的年輕人,等于是在免費幫他們培養年輕球員。我們出了很昂貴的費用,結果是給人家做家教。
IP有時候是一個幻覺。在恒大的鼎盛時期,我在廣州南火車站偶遇過坐高鐵趕來看恒大打亞冠的內地球迷,他們腳步輕盈,神采飛揚,亢奮地說著各個地方的方言。在我看來,他們不是來看球的,感覺是來結婚的。
作家王朔說,中國是個極其陰柔的民族,審美趣味卻像納粹,偏好崇高壯美。以我的理解,足球場上的勝利,總能恰到好處地提供了一些崇高壯美。我們大多數人都需要這種幻覺或夢想,去拯救自己平庸卑微毫無指望的茍且人生。國家隊提供不了,而恒大能提供,那就是他了,很多人且不愿意從夢中醒來呢。誰能提供幻覺,誰就可以輕易成為我們的主人。誰摧毀我們的幻覺,誰就會成為我們的犧牲品。現在,恒大成績不如以前,這種幻覺是不是該消停一會呢?
最后,請允許我以您們深愛的巴薩和西班牙為例,來說明一個國際慣例:DNA是足球的第一性,IP是足球的第二性,身外之物不要喧賓奪主。西班牙足球是當世最牛的IP之一,但這是2008年以后的事情。2008年奪取歐洲杯冠軍之前,西班牙足球飽受世人的嘲諷和質疑,四五十年如一日,被稱為“友誼賽之王”,IP就是一到正式大賽就不靠譜。但西班牙之所以成為當世最強IP,就是因為過去的五六十多年始終堅持自己的DNA,即使沒有IP的四五十年也是如此,人家無所謂,愛誰誰,就是要做自己。西班牙足球的理念和方向始終特點鮮明,并沒有大的變化。
一談起巴薩的拉瑪西亞,人們只記得克魯伊夫這個大IP。殊不知,即使天才如克魯伊夫,其IP絕非幾年內速成。在巴薩DNA的形成上,他站在了另一位重要人物勞利亞諾·魯伊斯的肩上。1970年代,勞利亞諾將一套基于技術和天賦開發的訓練模式帶到了巴薩。在他執教的第二個賽季,這套模式被推廣到了所有梯隊。(楊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