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體壇周報記者秦游夏

德國隊的2018年，無疑是苦澀的。世界杯小組恥辱出局，歐國聯不勝戰績降入乙級，甚至由此失去了2020歐洲杯預選賽種子隊席位。盡管如此，2018年的最后一個國際比賽周，勒夫和他的球隊還是給德國球迷帶來了一些希望和驚喜，德國隊重建終于步入正軌，快速轉換風格逐漸明晰，陣容結構也更加合理。

本周一，隨著荷蘭隊在比賽尾聲連扳兩球，逼得2比2平局，德國隊年度戰績定格為4勝3平6負，進14球失17球。6場失利創下了德國隊自然年輸球紀錄新高，是德國過往3年輸球總和。13場比賽中，德國有5場未能破門，全年最佳射手是克羅斯、韋爾納和薩內并列，僅各入2球。防守端，德國只有2場沒有丟球，分別是用四中衛“公牛防線”與法國互交白卷，以及年度倒數第二戰3比0擊敗“俄羅斯二隊”。

本年度德國隊比賽大概可以分為三個階段，先是世界杯階段，其后是世界杯后頭3場比賽，第三階段是最近3戰。

第一階段，勒夫球隊基本延續了2014世界杯及2016歐洲杯打法，7場比賽全部使用4231陣型，傳控為主。與西班牙和巴西兩強3月過招，勒夫球隊還是以世界冠軍的高姿態，與斗牛士你來我往90分鐘，兩代傳控宗師猶如神仙打架，不亦樂乎。派出第二梯隊柏林小負幾乎全主力的巴西，對手踢法上對德國的尊重（巴西排出三后腰回撤很深），掩蓋了諸多問題。世界杯前與奧地利、沙特兩場熱身賽的糟糕表現，昭示著世界杯上衛冕冠軍荊棘密布的前景，盡管不少德國人認為，彩排失敗是演出成功的好兆頭。

但“皇帝的新衣”終究會穿幫，世界杯首戰，勒夫遣上8名世界冠軍，球隊平均年齡創16年來世界杯新高，德國技戰術早已不符合世界足球發展趨勢，他們步伐蹣跚、節奏緩慢，球員在身體和心理上都未做足準備。克羅斯補時第5分鐘任意球救主，是大力神最后一次眷顧德國足球，末戰敗給韓國才是符合事實和邏輯的結果。

世界杯后，德國人急需看到國家隊立即拿出煥然一新的表現。然而，勒夫對老臣的眷顧，以及他對新生代顯而易見的信心不足，都導致德國隊進一步刷新了下限。被迫做出更大改變后，前世界冠軍總算打出一些不乏亮點的敗仗或平局。到了這個時候，對于勒夫、老臣以及新生代該做出怎樣的評價，也有了更加清晰的答案。

【勒夫尚能飯否？】

丟棄婦人之仁，仍是帥才

俄羅斯世界杯，勒夫敗于傲慢和執拗，他只選擇自己認為對的球員和打法，全然不顧對手和足球趨勢。世界杯后德國經歷4個半月才步入重回正軌，首要原因便是勒夫憐惜老臣，無法在第一時間與過去說再見。德國隊世界杯總結發布會距離小組賽出局過去了足足兩月，時間沖淡了勒夫的疼痛感，不疼不癢的總結陳詞以及只召入3名新人哈弗茨、克雷爾和尼科·舒爾茨皆是明證。勒夫重情重義，在世界杯后只割舍了赫迪拉一名世界冠軍。愛將厄齊爾自覺受辱，主動退出，勒夫還幾次三番試圖與弟子溝通，未果。

歐國聯首戰法國，勒夫將球隊陣型調整為433，基米希任后腰，后防線則由四名中衛構成，這一做法雖使德國收獲1分，但它的局限性注定無法成為改革的常規套路。首發中，依然有多達6名世界冠軍，勒夫試圖用保守的踢法保護幾名未老先衰的愛將，這是權宜之計，但不是改革。

阿姆斯特丹0比3慘敗荷蘭，德國輿論對勒夫的質疑達到其12年主帥生涯頂峰，甚至超過了世界杯小組出局。博阿滕在維納爾杜姆面前如一面笨拙的墻轟然坍塌，29歲的穆勒已然不能詮釋空間。面對打法鮮明、反擊流暢的荷蘭隊，德國隊這臺慢騰騰的老爺車，終究是跟不上了。帥位備受質疑的勒夫被深深刺痛，為了給愛將立功贖罪的機會，他將自己推上了風口浪尖，這已不再是師生情誼，這是婦人之仁。

勒夫必須改變，3天后做客巴黎，他做出勇敢決定。攻擊線上，95后小將薩內、格納布里、韋爾納三箭齊發，踢出了熱鬧的上半場，盡管三人組尚缺章法，但勒夫球隊終于告別拖沓，迎來久違清爽，世界杯后又和了三場稀泥后，勒夫終于讓人看到了改革的意愿。

11月，盡管德國戰勝的俄羅斯實力偏弱，與荷蘭下半場也暴露了球隊氣質上的不足，但勒夫還是讓人看到了諸多希望。他將1個月前急中生智的343升華、潤色不少。僅用了3場比賽，就能讓嶄新體系有模有樣，勒夫再次證明了他駕馭不同足球風格和戰術的能力，當然前提是沒有執拗和憐惜的勒夫。

勒夫此前任內，主要有3次明顯風格轉型，都能較完美執行。2008歐洲杯與2010世界杯之間，勒夫將一支打雙中鋒為主的傳統德國隊打造成一支能控也能沖的青春之師。在不少人心中，南非之夏那支攻守轉換迅速的球隊堪稱德國隊史最賞心悅目。

第二次是2014世界杯，德國隊以拜仁球員為主線，勒夫相應地將瓜迪奧拉足球的一些特質植入德國隊，在一定程度上造就了第四顆星，德國集高空轟炸和控制球權于一身。第三是去年聯合會杯，勒夫在資源有限的條件下，在5場賽會制比賽中，迅速找到最佳戰術和人員，為德國足球彌補該項賽事榮譽空白。

正在進行的第四次變革，勒夫看起來也進入了正確軌道。被慘敗荷蘭深深刺痛后，勒夫相較首循環調換6人，陣容中只剩諾伊爾、胡梅爾斯和克羅斯三名世界冠軍，聯合會杯班底（如聚勒、呂迪格）、U21歐青冠軍成員（如格納布里、克雷爾）和薩內、舒爾茨等優質“編外球員”，都獲得了充足信任。

世界杯后，勒夫始終在找尋老將與新人之間的平衡點，老將新人對半的效果往往極差，造成風格模糊。目前的答案是：老將比例不能太大，且最好集中在對快速打法影響較小的中后場。勒夫在領隊比埃霍夫、助教馬庫斯·佐爾格等人力薦下，終于重新走上了曾經成就自己的年輕化之路。勒夫在培養年輕球員方面頗有造詣，2010年的青春風暴、2017年的無心插柳皆是如此。現在看來，薩內、格納布里、聚勒們也在承擔更大責任后變得更加強大。

只要勒夫告別執拗和憐惜，他的足球專業能力、推動年輕人的能力和對德國足球大環境十幾年如一日的了解，都是他帶領德國足球走出危機的本錢。

【功臣誰堪再用？】

只有3個世界冠軍仍得寵

德國足球2018年的崩盤，與多位前世界冠軍競技、身體狀態以及斗志下滑有很大關系，盡管以2009歐青賽冠軍黃金一代為代表的他們，年齡普遍在30歲上下，但都遭遇未老先衰。今年末，新老交替終于駛入快車道。

世界杯上，德國隊攻守失衡，赫迪拉是最大的背鍋俠。盡管突尼斯后裔情商頗高，還是隊副之一，但身體機能退化和喜歡前插的球風使其不能成為克羅斯身邊的合格保鏢。厄齊爾主動退隊，不在討論范疇。

英雄遲暮，最具代表性的就是目前已落后多特蒙德7分的拜仁系球員。諾伊爾和特爾斯特根之間如何選擇的討論，從世界杯前夕貫穿至今。世界杯后，勒夫依舊力挺隊長，諾伊爾在6場比賽中5次把關，4場歐國聯全部首發，盡管不走運的他在德甲撲救成功率已不足五成。

3次足部傷勢之后，諾伊爾已不是那個可以單場撲救10次力克皇馬的“圣小新”，但其本賽季國家隊表現相對穩定，只是0比3荷蘭一役與大多數隊友一樣發揮不佳。諾伊爾作為隊長，與勒夫其他愛將有明顯區別，勒夫不僅要從競技層面進行考量，在隊內做重大決定時也需與其溝通。

隊副穆勒同樣是勒夫的左膀右臂，“二娃”最近三場國家隊比賽皆是替補，年末最后一戰終于將百場大業功德圓滿，但他出場后失誤較多，延續萎靡，不過勒夫十分看重穆勒的精神領袖作用，穆勒也十分愿意與年輕球員溝通。然而，穆勒在更衣室的傳幫帶作用，已大于競技層面對球隊幫助，其角色類似于國家隊生涯末期的“吉祥物”波多爾斯基。

相比穆勒，博阿滕就沒有那么走運了，本次落選國家隊名單，盡管勒夫表示是想讓加納后裔在俱樂部得到更充足休息，將身體狀態調整到最佳，博阿滕本人也表示“與主帥進行了良好的談話”，但很明顯，馬拉卡納之夜加時賽英雄的國家隊前景正在變得暗淡。上月0比3負于荷蘭后，表現極糟的博阿滕“因傷”提前返回拜仁，但在回到俱樂部第三天就出現在了訓練場，頗有玄機。博阿滕能成為世界一流中衛，最大特色是其巔峰時期超強的身體素質，如今身體遲鈍的他已難復當年之勇。況且，即使改打3中衛，德國隊防線也不缺人。

德國變革的另一潛在犧牲品是只有25歲的德拉克斯勒。上半年，聯合會杯隊長本是勒夫主力左邊鋒的不二人選，但小德在2016年歐洲杯斯洛伐克一役后，再無法打出代表作。世界杯后，德拉克斯勒不曾為國首發，本次國家隊集訓因為家人去世錯過兩場比賽，與史上第10年輕的德國隊50場先生失之交臂。在343體系中，速度不快的德拉克斯勒沒有合適位置，此前他也消耗了勒夫過多耐心。

今年，德國無人入選金球獎30人候選名單，去年也僅有胡梅爾斯和克羅斯兩將。這兩人只要身體健康，仍與諾伊爾一樣是勒夫主力陣容的必然之選。德國隊三中衛體系中，呂迪格、金特爾等人的向前傳球能力都不屬上乘，能司職居中中衛和邊中衛的聚勒信心漸長，比過往更敢于向前傳球，但控制節奏和傳身后球能力還差胡梅爾斯不少。雖然胡梅爾斯在與孟菲斯等身體素質出眾的攻擊手對話中，已不能占據優勢，但他仍是這條年輕防線的帶頭大哥。

克羅斯才28歲，是德國近年體系中最關鍵一環。盡管勒夫最近已明確展現了告別慢速傳控之勢，但在皇馬連拿三個歐冠的克羅斯，也明白如何在轉換速率較快的體系下踢球，他仍將是勒夫重建最信賴的愛將之一。

【新人誰挑大梁？】

快馬群給老爺車提速

與功勛大面積滑坡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世界杯后獲得更多表現機會（尤其是最近3場）的幾名1993至1996年齡段新生代球星集體漲球，讓人們打消了德國后繼無人的顧慮，也讓德國去年夏天連摘歐青和聯合會杯兩冠變得更有實際意義。

與荷蘭一役，除去三名世界冠軍，其余8名首發球員皆是“93后”。343陣型中，勒夫改革力度最大的就是邊路，左路二將舒爾茨和薩內以及右路的克雷爾，都沒有進入世界杯23人名單，后兩者剛與國家隊結緣三月。德國隊正從一支重視中路球權向邊路速度的球隊轉變，年輕人無疑是活力之源。

鋒線三匹快馬中，韋爾納早已擁有主力地位，他與此前尚未在國家隊確立位置的格納布里以及薩內聯袂3場，默契與日俱增，德國未來攻擊線雛形初現。本月比賽，3人有了更明確分工，偽中鋒格納布里活動范圍大，經常回撤拿球帶走對手中衛，還能在第一時間傳身后球，對其使用方式是勒夫一大妙筆，這既是對拜仁主帥尼科·科瓦奇的啟發，也將德國隊沒有強力中鋒的弊端迎刃而解。

若將格納布里視作驚喜，那薩內便是遲來的禮物。在個人第16和17場國家隊比賽中，薩內連場破門，終于消除國家隊零進球尷尬。新的陣型和快速風格使薩內如魚得水，他有了更大單挑對手和即興發揮的空間。收官一役后，勒夫對薩內評價道：“他的作用愈發顯著，在場上做到了我們設想的東西，他在對手防線后的跑動路線和防守態度都值得肯定。”

舒爾茨和聚勒兩位霍芬海姆系球員，也是德國隊年末大贏家，都有望成為日后常規主力。繼客戰法國之后，左翼衛舒爾茨又一次在強強對話中奉獻優質表現（《踢球者》評分分別為2.5分和2分），進攻中能套到底線位置，為球隊提供縱深，過硬技術功底也使他與隊友的配合毫無違和感。

相比天賦一般的赫克托，在俱樂部就司職左翼衛的舒爾茨能更好駕馭德國隊左路，他在2018年整年德甲也持續著穩定表現。相比鼻子動手術錯過聯合會杯的薩內，舒爾茨是不折不扣的編外人員，1993年出生的他，國字號履歷只停留在2015年代表德國U21參加歐青賽。去夏來到霍村，此前經歷兩賽季大休的舒爾茨，終于交上好運，納格爾斯曼為這名攻守兼備的多面手找到最佳位置。

聚勒在俄羅斯一役收獲國家隊處子球還策動一球，無論出任居中后衛還是右中衛，23歲的拜仁中衛都能從容應對。戰荷蘭，他多次幫助胡梅爾斯補位，為老大哥化險為夷，還有在對方禁區前腳后跟拉球盤帶的即興表演。截至目前，聚勒本季俱樂部出場時間已多于兩名老大哥胡梅爾斯和博阿滕，他是很多人眼中拜仁與德國隊未來多年的防線領袖。

除了上述4位幾乎鎖定德國隊主力席位的年輕贏家，我們也不能忘記克雷爾和哈弗茨。得益于基米希改踢后腰，多面手克雷爾被勒夫當作右翼衛使用，布隆迪后裔身體素質過硬，具備邊路往返和出眾對抗能力，勒夫或許在盧卡斯·埃爾南德斯和帕瓦爾身上得到一些啟發。與法國和荷蘭兩強對壘時，克雷爾基本只能立足防守，但和俄羅斯比賽中，他甚至可以策動進球。相比另一右后衛人選金特爾，身體柔韌性更佳的克雷爾顯然更有培養價值。

哈弗茨在俄羅斯一役驚艷全場，雖然只有19歲，但已具備指揮官屬性，正如勒夫所言：“他就像來到國家隊很久了，他已經是我們的固定成員了。”哈弗茨有著同齡人鮮有的視野和沉著，但由于其位置與克羅斯重疊，現階段哈弗茨主要任務還是拿較弱對手練手，但無論異秉天賦還是多面手屬性，都是其立足德國隊理由。

與成年隊全年壓抑相比，德國U21在昆茨帶領下延續輝煌，歐青預選賽10戰25分輕松晉級，近期熱身賽連取荷蘭和意大利兩強。以1996級球員為主線的今屆U21，天賦和實力上不及前屆，但預選賽分組極其理想，最強對手僅是挪威。昆茨總能激活如托伊歇特、奧克斯等在俱樂部層面并不如意的球員，難怪他是勒夫呼聲最高的潛在繼任者。

相比U21，德國U19和U17則落入和成年隊相同境地。U19在雪藏哈弗茨的情況下大意失荊州，被挪威壓制，無緣U19歐青賽決賽圈，也自動錯失下屆U20世青賽資格。今夏的U17歐少賽，德國小組未能出線。

最近15次重要洲際和國際青少年錦標賽，德國只拿到2014年U19歐青冠軍和去年U21歐青冠軍，捧杯率并不高。對德國青訓體系的質疑，在世界杯后達到了空前高度。一般而言，越是低年齡組比賽，越能反映一個國家目下的青訓水平。德國去年依靠1994年齡組為主體的隊伍拿下歐青，憑借首發年齡25歲上下的陣容拿到聯合會杯，體現的實際是5至7年前的青訓水準。

德國在1996年齡段前并不缺乏人才，正如幾位上述年末爆發的國家隊新寵，但從1997年齡組開始，德國后繼乏人也是難以回避的事實（除了出生于1999年的哈弗茨）。德國青訓任重道遠，如何更好發揮球員個性，避免產出過多同質球員，如何對不同位置量身定做訓練方案，是不被法國、英格蘭等國甩開的必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