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殳海報道

又一年，無論你是否舍得，又一個轟轟烈烈的NFL賽季行至了終點。

恐怕沒人會想到，常勝之師新英格蘭愛國者會以這樣一種方式笑到最后：如果100分是滿分，他們?nèi)珗霰荣惖姆朗乇憩F(xiàn)簡直可以打120分，讓整個NFL進攻排名第二的公羊隊只得到3分，整場比賽都沒有拿到達陣。

你還記得嗎，公羊隊最接近達陣的是哪一次？

那是第三節(jié)比賽還剩3分35秒時，愛國者的二線防守百密一疏，公羊的頭號外接手、愛國者舊將布蘭丁·庫克斯已經(jīng)在無人防守的情況下深入端區(qū)，高夫的球來了，劃著一道急速旋轉的軌跡直奔愛國者防線的腹地，庫克斯起跳、接球，看臺上的公羊球迷幾乎就要高舉雙手比出“達陣”的手勢，然而一道白色的影子突然出現(xiàn)了。

愛國者隊的30號杰森·麥考蒂，從異常遙遠的邊線處回追補位，他在庫克斯行將接穩(wěn)球之前伸出一手，坐在替補席上的公羊防守組大將、聯(lián)盟最佳防守球員阿隆·唐納德的眼神瞬間由興奮轉變成憂傷。

唐納德知道，在今天的比賽節(jié)奏里，面對著愛國者織就的天羅地網(wǎng)，錯過這樣的達陣機會，你和可能就等不到下一次。當時的比分是3比0，公羊隊僅僅落后一個射門，如果成功達陣，他們即刻可以改變比賽的走勢，可杰森·麥考蒂他是從哪里來的？他怎么會突然出現(xiàn)在那個位置上？

杰森·麥考蒂是怎么出現(xiàn)在這個位置上的，一個特別好的問題。

看過比賽轉播的人都已經(jīng)知道，愛國者隊如今的防守二線有兩個麥考蒂，一位是球隊長年以來的二線領袖德文·麥考蒂，聯(lián)盟最頂尖的安全衛(wèi)之一；另一位，是德文的孿生兄弟杰森，兩個人平時關系好得同穿一條褲子、共用一個社交媒體賬號。

去年此時，愛國者超級碗大戰(zhàn)老鷹，杰森·麥考蒂也在現(xiàn)場，但很遺憾，他的身份是家屬——每一名隨隊殺進超級碗的球員，都會領到屬于自己的幾張家屬票，但麥考蒂不是吉賽爾·邦辰，他是現(xiàn)役NFL球員，總以家屬身份出席盛會，那滋味總是怪怪的。

杰森當然也想打超級碗，可那距離實在太遙遠了，上賽季他效力的球隊是克利夫蘭布朗，別說超級碗，那一年他們連贏球的滋味都沒有咂摸過，0勝16負的布朗淪為了聯(lián)盟笑話。麥考蒂身為主力角衛(wèi)，當然也嘗夠了輸球的苦澀。

2018年的3月15日，杰森·麥考蒂接到了來自德文的一個視頻通話，他們本來每天就要聊幾句的，可這一次的通話卻改變了杰森的命運，德文·麥考蒂在另一頭告訴他：兄弟，準備來新英格蘭吧，我們終于要重新做回隊友了！官宣消息很快發(fā)布，愛國者從布朗隊交易到了杰森·麥考蒂，代價則小的令人不敢相信，愛國者付出了2018年選秀第6輪的205順位，換到了布朗隊手中的第219順位，以及杰森·麥考蒂。

杰森這下子高興了，他終于又可以和兄弟一起并肩作戰(zhàn)，就像當年在羅格斯大學時一樣，見過這世上所有大風大浪的比爾·比利切克甚至都有點發(fā)懵，在某一天訓練里忍不住開罵說：“我說你們倆，真的要連護臂都帶得一模一樣嗎？就不能幫我們稍微分辨一下你倆誰是誰？”

玩笑歸玩笑，杰森·麥考蒂很快就體會到在強隊效力并不容易，愛國者隊在季前訓練營里幾乎就要把麥考蒂裁掉了，這名31歲的老將當時表現(xiàn)并不好，如果不是主力角衛(wèi)埃里克·洛維的健康狀況始終不佳，杰森·麥考蒂就不可能出現(xiàn)在53人名單里，當然，更不可能出現(xiàn)在最重要的那個補防位置上。

外人無法想象，麥考蒂兄弟這次是帶著一種怎樣的心情來到超級碗的。此前的美聯(lián)決賽，當他們完成最后一次防守時，兩個人一起瘋狂地在后場奔跑歡笑，德文·麥考蒂咆哮著：“嘿兄弟，歡迎來到超級碗呀！”回到更衣室的杰森則突然想起來一些事：“啊對了，這次我自己也有家屬票可以給別人了！”

就這樣，杰森·麥考蒂來到了亞特蘭大。此前接近10年的職業(yè)生涯里，他所得到的評價用一句話就可以概括：比他兄弟差遠了。的確，一對雙胞胎，一個選秀順位是6輪203順位，另一個則是首輪27順位，一個手里什么榮譽都沒有，另一個過去不僅有兩枚戒指，還有兩次職業(yè)碗、3次最佳陣容二陣的榮譽。

選秀順位、社會評價、過往榮譽，這些東西在愛國者體系內(nèi)并不重要。

第7輪第232順位的朱利安·埃德爾曼，剛剛獲得了人生中至高無上的榮譽：他是第53屆超級碗的MVP得主，全場比賽10次接球141碼，他讓自己在季后賽歷史接球碼數(shù)的排名中超越了所有人，僅僅遜色于那個無法逾越的巨人杰里·萊斯。

又有誰能想得到，大學時代和公羊隊主帥肖恩·麥克維在NCAA賽場相遇，當時還是一個平庸四分衛(wèi)的埃德爾曼，會成為歷史級別的外接手呢？

事實上，在本賽季第5周比賽開始前，埃德爾曼缺席愛國者隊的正式比賽已經(jīng)606天了。2017賽季在季前賽因為膝蓋韌帶撕裂而賽季報銷，2018賽季前4周遭遇聯(lián)盟禁賽，對一名已經(jīng)32歲的老將來說，你的油箱里還能有多少油，你的身體里又還蘊藏著多少意志力？

4周禁賽期間，埃德爾曼按照聯(lián)盟規(guī)定甚至都不能進入球隊的訓練房，他放棄訓練了嗎？當然沒有，他跑到了波士頓市區(qū)里，在波士頓凱爾特人的總部泡了將近一個月，然后解禁的第一天，他凌晨5點就迫不及待地鉆進了球隊大樓里。

杰森·麥考蒂31歲，埃德爾曼32歲，試想：當你來到30歲以上的年紀時，是否還會懷抱初心，像年輕時一樣不惜命、不回頭地戰(zhàn)斗下去？

如果30來歲你還可以，那如果你41歲，乃至66歲的時候呢？

湯姆·布雷迪，如今41歲；比爾·比利切克，則是66歲。2019年除夕夜這一場勝仗，讓他們分別成為了NFL歷史上贏得超級碗最老的先發(fā)四分衛(wèi)以及最老的主帥。外面的世界早就山雨欲來風滿樓，在輿論間他們似乎隨時都有可能分手，可現(xiàn)實卻是：他們聯(lián)手18年以來9度殺進超級碗，6次捧走了最后的桂冠——無法想象，無法形容。

本質上，所有的職業(yè)體育都是金錢的運動：皇馬巴薩、拜仁曼聯(lián)，為什么這些球隊在過去20年間最成功？因為他們有最大的球迷群體和營收金額；還有籃球的洛杉磯湖人、棒球的紐約洋基，盡管北美職業(yè)體育試圖通過不同的薪資體系對這一切加以限制，但豪門卻始終是豪門。

唯有在90年代中期以后的NFL，這一切無法被復制：硬工資帽的存在，讓所有球隊的薪資變得幾乎對等，季后賽的單敗淘汰制更是將比賽懸念推升至頂峰，一支球隊得有多大能耐才能殺進超級碗啊？首先你要經(jīng)歷常規(guī)賽大家實力都差不多的對抗，32支球隊一共只有12個季后賽名額；然后到了季后賽，你更是一點錯誤都不能犯，全勝的隊伍才能捧起“文斯·隆巴迪杯”——所以公羊隊，暌違超級碗獎杯20年了，距離上一次殺進超級碗也已經(jīng)過去16年。結果16年后一看，啥，對面還是比利切克和布雷迪？

18年間，愛國者隊有一半的年份殺進了超級碗，有三分之一的次數(shù)贏走了獎杯，明明大家每年的工資總額都一樣，明明公羊如今的天賦更出眾，為什么贏的球隊總是他們？

你無從解釋，卻也無須解釋。

愛國者并非完美的球隊，事實上他們過去幾年的選秀，因為運氣、因為眼光，總而言之結果并不成功。2017年他們的最高順位新秀防守尖鋒德里克·里弗斯，新秀賽季因傷報銷，如今也沒能擠進全隊輪換；2018年他們的二輪秀伊塞亞·韋恩，賽季還沒開始就因傷報銷，另一位二輪秀角衛(wèi)杜克·道森，則成為了比利切克手下第一位沒有獲得任何出場機會的二輪秀。

包括過去這一個賽季的征程，愛國者隊犯過太多錯，尤其是在客場面對海豚隊的一戰(zhàn)中。他們自作聰明地在最后時刻拒絕射門，結果消耗時間失敗，留給了對方一個締造“邁阿密奇跡”的機會。

甚至就在超級碗這一夜，他們的比賽也是從犯錯開始的，湯姆·布雷迪的全場第一次傳球就被抄截，但走下場后，你看得到他們依舊冷靜，需要為這個抄截負責的兩個人：布雷迪和進攻協(xié)調員麥克丹尼爾斯，立刻坐下來回看了剛才那個回合。

犯錯從來都不可怕，恰恰是當你認識了這些錯誤后，你才擁有了調整的空間。培養(yǎng)每個人的糾錯能力，讓愛國者的防守在季后賽固若金湯，也讓布雷迪在超級碗隨后的比賽里再沒有犯下大錯。

新秀跑衛(wèi)索尼·米歇爾，2018年首輪第31順位被愛國者選中，可能是過去幾年愛國者唯一成功的高順位新秀，季前訓練營期間還屢屢受到掉球困擾，“但我知道我不能掉球，身在這支球隊，你會要求自己提升薄弱環(huán)節(jié)，不再犯以前的錯誤。”

于是，米歇爾三場季后賽總計沖出336碼加6個達陣。但比這個數(shù)字更動人的是：他全年227次沖球只有一次掉球，那次是因為他的膝蓋和腳踝已經(jīng)快被芝加哥熊隊掰斷了，劇痛之下米歇爾終于撒手放掉了球。

愛國者的哲學從來都不復雜：Do your job，做好你自己的工作。

比利切克在2000年就任球隊主帥前，并沒有任何出色的執(zhí)教履歷，可他依然相信自己，當把所有的分內(nèi)事都完成，19年后他就成為了史上最佳主帥。

防守組的線衛(wèi)教練弗洛爾斯，他甚至還沒有獲得防守協(xié)調員的頭銜，可他的能力已經(jīng)深受認可，海豚隊下賽季不出意外將邀請弗洛爾斯出任主帥，在愛國者的最后一班崗，弗洛爾斯面對公羊全場比賽都下達了完美的防守戰(zhàn)術口令。

每一個進攻鋒線都找到對位的球員，每一個接球手也要來為跑衛(wèi)做開路，包括帕特里克·鐘在右臂骨折后也回到了賽場邊，這是屬于他的地方，他要留在自己的崗位上陪伴他的戰(zhàn)友們。甚至還有并沒能身穿球衣的那些人，在愛國者隊的幕后完成了所有杰出的工作，才能讓一支球隊在公平的競爭環(huán)境里看上去像一個開了掛的怪物。

愛國者隊公關部門的文案人員，同樣是每年都在展示生花妙筆的一群人。

2016賽季，愛國者出戰(zhàn)季后賽的口號被選定為，“OneMore”，贏過一場比賽，就要再贏一場；拿過一次冠軍，就要再拿一個；

2017賽季，這個口號被更新為“Not Done”，我們的賽季還沒結束，我們也還沒有完蛋呢；

而今年，他們的新口號是“Everything we got”，我們愿意為球隊付出自己所擁有的一切，每一戰(zhàn)都傾其所有！

亞特蘭大夜深了，紅藍色的彩帶飄落，當愛國者終于追平鋼人，成為史上并列奪取超級碗最多的球隊，那個口號也突然發(fā)生了一點小變化。

球隊的奪冠海報上，“Everything”這個詞從開頭挪到了最后——“Everything we got”變成了“We got Everything”。

這世間的道理本就如此樸素：唯有先付出一切，才有可能收獲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