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中國足球的理解，目前的異見和分歧不是太多，而是太少了。一個開放和多元的思想市場會讓所有的人從中獲益。然而，對于足球這樣科學+藝術的超大規模合作項目而言，僅有想法和理念是不夠的，一個國家的足球風格和打法不是由領導專家在辦公室里拍板之后自上而下推行的，而是自下而上在一個規模巨大的“國家實驗室”里自然而然優勝劣汰出來的。即使國家隊主教練里皮，也不能定義中國隊的風格打法，他只能順勢而為，有什么材料做什么菜。

歷史的鐵律是，最了解情況的當局者往往是最看不清未來方向的人。套用前美國總統奧巴馬說過一句話，你不知道哪個孩子是未來的美國總統（職業球員），所以，你必須平等地善待每一個孩子，給他們平等的參與、表現和成長的機會。同樣的，你不知道哪一個想法和概念是有效的，所以，你必須平等地給每一個理論和思想一個檢驗的機會。跟打麻將一樣，你起手不會知道要糊哪張牌，能做的只是盡量把聽牌的寬度玩到極致。

傳統上，中國不是一個有科學和實驗精神的國度。你看了100本如何打麻將的書，但就是不上桌，你還是不會打。尤其在學習足球這樣一個來自西方的自下而上的大規模協作系統，不但沒有來自民間的組織力和運作經驗，而且概念認知選擇性跑偏。所以，在中國足球這個圈子里玩的所有的人，非常容易陷入從概念到概念、從理論到理論的清談。比如說，對里皮的認知，對技戰術的理解，很多人可能醉心于自己的看法和觀點，但沒有走完實驗室流程的觀念和思維也許不靠譜。

人類真正的敵人并非是無畏且不可靠的思想家，無論他的思想是對還是錯。真正的敵人是那些試圖為人類精神套上桎梏、讓他不敢也不能展翅飛翔的人。沒有實驗室去做，相當于給人類套上了無形的桎梏。所有的經驗來自于經歷，實戰不僅是真理的一切來源，也是檢驗的唯一標準。一個10000小時普通比賽經歷的人，跟另一個20000小時高水平比賽經歷的人，所獲得的經驗有天壤之別，比如說，我打過1000小時爛比賽，看不懂20000小時頂級比賽經歷的里皮再正常不過。不在一個平臺上，想學都沒有辦法學。

有實驗室的話，靠譜不靠譜，一試就出來了。沒有這么一個實驗室，誰也搞不清誰對誰錯，那些本來能飛的人自己也懷疑人生，看看不行也就算了。而在歐美超大規模的實驗室里，不管是對是錯，是騾子是馬，都拉出來給予飛翔的機會。NBA不老說嘛，天空才是你的極限。這樣的話聽多了，那些本來飛不了的也熱血沸騰的要出場。這就好比一張無邊無際的大網，寧肯試錯三千，也不放過任何一個能飛的。

是的，不難理解，這個所謂的“國家實驗室”就是一個國家的競賽（足球工業）體系。以英格蘭為例，不算地區聯賽，英格蘭全國聯賽系統有11個級別。你對英格蘭隊的表現不滿意？OK，你行你上。找一個相應的業余聯賽起步，盤吧，就有職業球星從業余聯賽踢出來，比如前英超冠軍萊斯特城當家球星瓦爾迪，進過英格蘭代表隊。其冠軍教練拉涅利的球員生涯還要平淡無奇，沒進過意大利國家隊的三流球員。

如果想當然的認為，是金字塔尖的英超在形塑英格蘭代表隊的風格打法，那就out了。有為數不少的世界名帥非職業球星出身，比如穆里尼奧、溫格、希丁克、范加爾、拉涅利、阿萊格里、貝尼特斯、佩克爾曼、薩基等，在中超效力（過）的斯科拉里、博阿斯、施密特、佩雷拉等，剛剛率卡塔爾奪得亞洲杯冠軍的主教練桑切斯，他們要么前職業球員的履歷平平，要么干脆就是業余球員出身。溫格被記者問及年輕時踢球水平如何，他答道，“我是最棒的，我們村里最棒的。”

最傳奇的是佩克爾曼和薩基。前者28歲退役之后在布宜諾斯艾利斯開的士，但后來他培養了整整兩代阿根廷國腳，三次帶領阿根廷（一次）和哥倫比亞（兩次）打進世界杯八強。后者的家族擁有一個制鞋企業，薩基年輕的時候被派往荷蘭開拓家族生意，這一派不要緊，他瘋狂地愛上了荷蘭足球，這就是AC米蘭荷蘭三劍客時代的緣起。荷蘭足球花開兩朵，一朵經由克魯伊夫帶到了西班牙的巴薩羅那，另一朵由薩基帶到了意大利的AC米蘭。薩基的AC米蘭兩次拿歐冠冠軍，1994年，他的意大利離世界杯就差一個點球，結果被巴喬一腳踢飛。

表面上看，足球是22個人搶一個球的游戲。但實質上，它是人類大規模有效合作系統之間的競爭。溫格說了，他是他們村最棒的，這說明在空間上，合作網絡跟移動的村村通一樣覆蓋到了每一個鄉村，聽牌面已。

然而，在巨大的合作網絡之下，有一個事實是不言而喻的：創造力理所當然存在于作為教練和球員的個體而不是歐美足球這個群體，在于青年而不是老人，群體無法提供創造力。也就說，青年用來起步的小微俱樂部活得好不好，能不能自下而上輸送高質量的教練和球員等比賽資源，是一個合作系統興旺發達的標簽。 對于國家隊利益的最大化而言，反而是鼓勵個體追逐其個人利益的最大化。削弱個體利益，就是在削弱國家隊利益，長期來看尤其如此。

歐美走的大規模培養和合作的傳統方式，但卡塔爾似乎走的少數精英的路線，這個小規模捷徑能多快好省地打成目標。但了解一下該項目跟非洲有關的青訓部分，你會發現，在實驗室規模上，卡塔爾人的聽牌寬度已經達到了他們能夠達到的極限，時間維度上規模效益尤其令人印象深刻，有評論說他們這個十年磨一劍的項目每一個時間點都給踩對了。卡塔爾所付出的心血和努力有多少，絕對不是錢多就搞得定的事情。舉例，回過頭來看，卡塔爾選擇走西班牙足球的路線理所應當。但是，回到項目啟動的十年前，即使在西亞這個范圍，是學伊朗伊拉克的力量型足球？還是學沙特為代表的技術足球？這不是一個容易的選擇題。作為這個項目的標志，桑切斯由一個默默無聞的青訓教練，逐漸走到了亞洲足球舞臺的中央。而卡塔爾隊的風格打法也隨著時間的推移而不斷成熟。亞洲杯7戰全勝僅失1球，這是一個現象級的勵志故事。

對比一下，歐洲是全民聽牌，我們是只聽金字塔尖幾百名職業球員。歐洲的實驗室單位下放到了村這個級別，某一種理念或某一種打法，即使失敗，所付出的成本非常有限。由于一級一級的自下而上的優勝劣汰的實驗室網絡。法國足球的命運，始終被把握在已經由實戰證明過的優勝者和思想者手中。而我們的實驗室單位是整個國家的足球事業，一旦失敗，所付出的成本罄竹難書。舉例，中國足球第一個外籍教練施拉普納，1990年世界杯冠軍德國隊，所以，請德國教練。這個想法和操作這個項目的有關人等都未經實戰檢驗。在不確定行還是不行的情況下，項目就這樣上馬了。過往的30年，是不是一直這么過的？而我們現在的做法跟30年前又有何區別？

再看一下法國人溫格是如何學習德國足球的。來自阿爾薩斯鄉村的溫格離德國很近，深受德國文化和足球的影響。年輕的時候，溫格的一位導師經常開車帶著他到德國現場觀摩德甲聯賽。對于法國足球這個整體而言，學習成本是非常低廉的，但收獲的回報卻是巨大的。后來，當教練的溫格先后在法甲、J聯賽、英超拿過冠軍，作為第一個在英超拿到冠軍的外籍教練被載入英格蘭足球的史冊。

后果是球員教練等比賽資源的有效供給嚴重不足，各種沒人的現象日益惡化。恒大國家隊是現有資源的重新配置，無法解決供給嚴重不足的根本問題。看上去，這個項目跟公共圖書館一樣，操作相對其他容易實現一些。你說里皮各種不行，你各種行，好吧，請你從相應的或最低級的聯賽開始打起，真行的話，假以時日自然就慢慢一級一級打出來了。萬一出來一個穆里尼奧式的大師呢？這樣的人多了，中國足球的路自然就走出來了。

歐美足球已經證明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全民足球和足球教育。對于中國足球而言，千千萬萬個職業和非職業的踢球者才是真正的服務對象。歸根結底，他們所擁有的踢球經歷造就了中國足球的今天，而中國足球的明天如果想開糊的話，真的需要一個靠譜的實驗室環境把聽牌的寬度做到最大，而不是只聽金字塔尖的幾百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