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馬德興多哈報道

青訓在中國足壇始終是一個時髦詞。回顧中國足球自從上次世界杯出線后的近20年時間里，每況愈下的根本也是青訓不到位。雖然各級管理部門始終把青訓放在重要地位，而且這些年來投入的資金無數。但現實卻始終是殘酷的：效果幾乎為零！

中國足球嚴重青黃不接，即便是國內一直倍為推崇的足校也沒有培養出一名亞洲級的球星出來，更不用說類似像孫繼海、李鐵、邵佳一等這樣可以闖蕩歐洲五大聯賽的球員。盡管青訓是一個慢活，但如果方法正確，四五年就完全可以見到效果，可中國足球這么多年了，卻讓人越來越感覺迷茫。借助卡塔爾承辦2019年世俱杯賽的機會，記者再一次來到多哈，對于卡塔爾的青少年球員培養以及精英學院有了更深刻的認識。

①首先是高質量教育學府

中國的球迷如今對卡塔爾的“精英學院(Aspire Academy)”已經相當熟悉了，在2019年阿聯酋亞洲杯賽上奪冠的卡塔爾國家隊23名球員中，21名球員全部出自精英學院；再往下的各級國字號隊伍，則基本所有球員都來自于精英學院。某種程度上，將這個學院形容為“卡塔爾足球的搖籃”并不為過。或許正是因為其培養出了大批優秀的人才，加上新崛起的越南足球也是得益于最初的“黃英嘉萊-阿森納足球學院”，因而最近幾年來國內紛紛仿效，各種足球學院風起云涌。

國內的各種足球學院基本都是拉出幾支足球隊，然后與當地學校進行合作，解決讀書問題。一般采取的方式是上午進行文化課學習、下午則專業訓練，也就是國內經常所說的“體教結合”。這看上去與卡塔爾精英學院的做法類似，但在本質上卻存在著根本性的差異，因為卡塔爾的精英學院首先是一所高質量的、注重文化學習的學府，是“The Council of International Schools(簡稱CIS)”中的成員。

所謂的“CIS”，國內一般翻譯為“國際學校聯盟”或“國際學校協會”，它是一個旨在提供高質量國際教育的全球非營利性組織，于2003年7月成立，總部設在荷蘭萊頓，目前在荷蘭和美國都設有辦公室。其理念是希望向學生提供知識、技能及能力，并使他們成為世界公民；致力于提供高質量的國際教育。加入這個組織，本身需要接受嚴格的資格審查，一般由8到14名國際教育領域的專業人士組成的調查團、駐校進行至少為期一周的各種審查。認證過程本身就會讓他們在國際學校領域中發展得更好、更快。而且，由于認證標準嚴苛，這種認證資質的含金量也越大，入讀這樣的學校，對學生報考國際知名大學或進一步深造可以起到積極的意義與作用。

CIS的會員學校分為“普通會員學校”和“認證會員學校”。目前，全球范圍內113個國家和地區的733所中小學及592所學院及大學為普通會員學校，這其中不到1/4的學校為更高級別的認證會員學校，而卡塔爾的精英學院在2013年加入了該組織，在2016年則成為了更高級的認證會員學校。

了解了這樣深層次的背景，或許我們可以更加清楚地知道：卡塔爾的精英學院中所培育出來的優秀運動員不僅僅只是一般意義上的運動員，而首先是一名有文化的高材生，更是有知識、有頭腦的精英。于是，這些運動員對現代足球運動發展的了解、熟悉以及實戰中的運用也就完全超出了中國國內傳統意義上從業余體校中走出來的球員，也就不只是中國國內所呼吁的體教結合層面上的足球運動員，更不會是像目前國內各俱樂部所組建的梯隊球員”。（注：記者曾遠赴西班牙采訪過正在那里留洋的武漢尚文之星項目的小球員，他們日常就是在CIS認證過的國際學校中上文化課，與同樣留學西班牙的恒大、萬達的小球員完全是兩個概念。）

據介紹，截止到2019年底，精英學院內的學生總數為256人，除了各個年齡段的足球運動員之外，更包括田徑、體操、斯諾克、游泳等其他各個運動員項目中的運動員。所有的運動員幾乎可以說全部都是卡塔爾各個運動項目的國家隊隊員，代表卡塔爾征戰各級世界、洲際大賽。由于學院培養的是13歲到18歲的運動員，這些運動員在18歲從學院畢業之后，幾乎都是邊讀大學、邊從事競技運動。當然，讀大學的可以是卡塔爾本國大學，也可以是去國際知名大學。

當中國國內現在還在為“究竟是選擇上學還是踢球”這樣的低層面問題而展開爭論與思辨時，我們身邊的對手早就已經步入了發展過程中的更高層面與階段。所以，記者在與卡塔爾精英學院的人士進行閑聊時，對方感覺無法理解為什么“讀書”與“踢球”在中國是一個無法調和的矛盾。或許，我們就是在這樣的低層次的無休止爭論之中，被身邊的對手越甩越遠，而卡塔爾精英學院中的“精英”概念，至少在文化學習方面已經充分得以體現。

②精細化信息時代培養體系

拋開日常的讀書問題不談，單就足球運動員的培養，卡塔爾的精英學院如今已經全面步入信息時代的現代化流水線作業階段，其最大的特征就是精細化，而這恰恰就是球員精英培養的又一大具體體現。

如今的中國足壇，到處都在強調重視青訓，足協要求各俱樂部必須配備梯隊，而且強令要求必須參加足協組織的比賽等等；教育部也要求下課必須要上足球課；而社會與民間各種機構也是熱衷于開設足球培訓班等等。全國上下的各種足球搞得似乎很是紅火。但是，所有這些，似乎與培養足球運動員、培養精英球員的概念相去甚遠，各個機構與部門所關心的只是這些球員是否隸屬于本單位或部門，設想著萬一將來球員出來了，可以掙大錢，甚至可以將其作為本單位、本部門搞得好的一種資本。某種程度上，中國的青少年球員培養依然還是處于蠻荒年代的原始初級階段，這或許也是為什么這些年來中國青少年足球甚至都無法與東南亞小國一決高下的一個很重要原因。

A、一支梯隊至少11名教練

精英學院分為幾大區域，離開教學區、住宿區、食堂等所在的單獨一幢大樓之后，記者來到了更為神秘的“精英足球實驗室”。這是一個只有三層的一幢獨樓，一樓為卡塔爾國家隊專用，包括更衣室、理療室、裝備室、冰療室等，還包括卡塔爾國家隊教練組、工作人員、行政管理人員的辦公室。而二樓和三樓，則為精英學院各級隊伍所共用。這個“實驗室”可以稱之為卡塔爾各級國家隊的“大本營”。

目前，卡塔爾精英學院內正式設立有U13、U14、U15、U16、U17、U18等六支隊伍，也就是國內初一到高三6個年級的隊伍。每個梯隊的教練組基本都配有最少11名教練員，包括主教練、助理教練、體能教練、身體教練、戰術教練、專項技術教練、技術分析等等，除了個別教練兼顧兩個相近年齡段隊伍之外，一般每支隊伍都是這樣的配置，所以，6個年齡段隊伍教練組的總人數在70到80人之間。

“所有教練組成員之所以集中在一起辦公，最主要還是便于溝通與交流。譬如，U18隊伍的教練想了解某名球員在一年前或兩年前的情況，就很容易找到當時負責帶隊的教練，詳細地了解球員情況。而且，每名球員從U13開始進入到精英學院中，所有數據也很容易全部調出來進行考察，從其最基本的身體機能指標到各種比賽數據等等。這么說的目的，就是確保每名球員都能夠得到最好的培訓，從而保證球員成才。”精英學院中的梯隊教練向記者介紹道。而記者在參觀過程中，也注意到每個不同年齡段隊伍的教練辦公桌上，都有本隊球員的基本情況。當然，除了主教練實施一體化、主要來自西班牙之外，各種助理教練或助手，則可以是來自不同國家和地區，像專門給記者介紹的這位U18助教就來自斯洛伐克。

每一支球隊所配備的教練人員情況，恐怕中國目前各級國字號隊伍都做不到。除了各個年齡段的教練配備足夠的人數之外，精英學院為了提高這些教練員的水平，每個月都會定期組織各種研修班、研討班，讓這些教練員參加，目的就是提高他們的業務能力與水平。而邀請來負責講課的，未必只是足球領域內的著名人士，更包括跨項的專業人士。譬如，可以是田徑方面體能領域內專家；可以是游泳方面的身體訓練專家等等。參加這種研修班的除了精英學院的教練員們之外，卡塔爾國內職業俱樂部梯隊的教練也被邀請一同參加。

對照一下中國各級青少年隊伍教練員們的情況，或許我們可以確切地中國足球的教練員為什么不斷為外界所詬病，而我們的組織與管理者在這方面所做的工作幾乎是一片空白。于是，中國足球青少年教練找不出好教練，或許絲毫也就不奇怪了。

B、球員產權隸屬俱樂部

中國的青少年踢球難，拋開教練員水平、場地少等客觀因素的制約外，恐怕還是難在各種注冊關系、產權關系，而且不同體系、不同部門之間的矛盾似乎也難以調和，諸如參加體育系統組織比賽的球員就不能參加教育系統比賽等等。但是，在卡塔爾這里根本不存在這種情況，因為這里實施的是我們一直所強調并希望的“全國一盤棋”。

據精英學院人士介紹，精英學院U13到U18梯隊的球員所屬關系全部都隸屬于卡塔爾國內各俱樂部，所有球員全部都是從各職業俱樂部的梯隊中選拔出來，進入到精英學院的孩子基本都是免費接受文化學習與專業訓練。

與國內大力發展校園足球不同，由于卡塔爾國家不大，因而采取的是與歐美國家相類似的社區發展方式。小孩子喜歡踢球，從小就進入到各俱樂部梯隊中接受各種訓練，精英學院則從13歲開始，正式組建隊伍、展開精英化重點培訓。而在13歲前，則由精英學院下屬的“Football Skills Development Centers(之前技術發展中心)”展開各種培訓，主要是針對那些有天賦的孩子進行重點培養，從6歲開始一直到12歲，這些年齡段進入到精英學院重點培養的球員統稱為“Aspire Feeder Groups(精英供給組)”，也就是在年過13歲后可以進入到精英學院接受重點培訓的球員。

這種方式其實可以理解為“國家花錢為俱樂部培養人才”，所有球員從精英學院畢業后，將會返回原先所在的俱樂部，不存在國內目前普遍存在著的“產權糾紛”問題。相比在本俱樂部的梯隊中，這些進入到精英學院的孩子顯然可以受到更好的教育，無論是文化學習抑或還是專業訓練。所以，無論是孩子本人、家長抑或是俱樂部，當然更樂意自己前往精英學院接受深造。

精英學院中各級梯隊的孩子就是采用“三集中”方式，日常的上課、學習、住宿等全部都在精英學院內，訓練則更是如此。但是，每到周末，這些孩子又會返回各自所在的俱樂部梯隊、隨隊伍參加卡塔爾足協組織的各級青少年聯賽。比賽結束后，孩子們回家休息，周一重新到精英學院報到、開始正常的學校生活。而卡塔爾足協所組織的各級青少年聯賽都是安排在周末進行，一般是一周一賽、全部采用主客場制。

在這方面，卡塔爾“精英足球學院”所采取的方式與日本足協所設立的幾個足球學院情況相類似，日本足球學院的各個年齡段隊伍都不會整隊參加聯賽，因為由于各隊水平參差不齊，精英隊伍集中了整個地區最好水平的球員之后再參加比賽，基本就是“一枝獨秀”，比賽也就失去了意義。所以，卡塔爾精英學院的孩子都是返回各自的俱樂部梯隊，這也就確保了整個賽事水平相對接近，不僅確保精英學院中的孩子得到比賽鍛煉，更讓其他非精英學院中的孩子也可以得到鍛煉和提升。而如今中國青少年足球發展過程中最大的問題恰恰就是因為地域較為廣闊，只能把孩子全部集中起來，但比賽時因為實力相差懸殊，整個賽事也就失去了競爭意義。

C、培養符合未來發展的球員

但是，僅僅只參加卡塔爾足協的聯賽，對精英學院中的孩子們水平提高幫助不會很大。于是，精英學院獨創了一個名為“Aspire Academy Tri-Series Tournament(三角對抗賽)”的賽事。每個月，由精英學院出資，邀請全球同年齡段的隊伍，共三支隊伍，進行一個循環賽。所有被邀請來的隊伍往返機票、食宿等均由精英學院提供。像國內的北京國安、上海上港等俱樂部的梯隊都曾受邀參加過這項賽事。有時，精英學院會在同一時期進行兩個年齡段的比賽，邀請的隊伍也可以是同一家俱樂部的兩支不同年齡段隊伍。精英學院中各個不同年齡段的隊伍一個賽季至少將參加這種“三角對抗賽”六次，也就意味著至少有12場左右的高水平比賽。當然，外出參加國際邀請賽就更無需多言了。

除了這些基本訓練、比賽的保證之外，卡塔爾精英學院的“精細化”培養，還有很重要的內容，就是各項身體指標、機能指標、技能指標全部都數字化，也就是充分發揮“精英足球實驗室”的作用，充分利用高科技手段，挖掘球員的潛能。在這個實驗室中，其實只要看一下各個不同部門的名稱，就可以確切地知道“實驗室”在球員培養過程中所起到的作用。不止如此，實驗室中還有各種檢測設備和跟蹤鏡頭與大顯示屏，在進行測試時，球員的每一個動作都會被紀錄下來，傳輸進入計算機內，然后展開各種分析。它可以精確地知道一名球員在某一段時間里哪些方面有提高、哪些方面有退化？從而讓教練組確切地知道球員下一步應該在哪方面進一步加強。

而更不為人所知的是，精英學院之所以主辦“三角對抗賽”，除了讓小球員能夠參加高水平的比賽之外，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功能，就是搜集世界各國同齡球員的發展數據，包括比賽數據、球員身體數據等等，從而讓精英學院更好地了解與掌握世界青少年足球運動的發展現狀、判斷未來，在比較中讓卡塔爾本國球員能夠更好地與世界接軌。

這或許就是當下中國青少年足球發展與真正青訓的根本性差異。所謂的重視青訓，并不僅僅只是花點錢、把孩子集中到一起，就叫重視青訓。而這，或許從某一個側面解釋了這些年來中國的青少年足球依然起色不大或者說未見有復蘇跡象的根本性原因。

③卡塔爾不只有精英學院

卡塔爾足球的崛起，得益于精英學院，這已經成為共識。但是，我們還忽略了卡塔爾足球的眾多基礎性工作。令記者感慨的是：在卡塔爾根本就不存在像中國目前的不同管理體系的情況，即教育部門來負責校園足球、體育部門和足協來負責競技性足球。卡塔爾國內足球方面的基礎性普及工作、提高工作以及精英培養工作，全部統一由卡塔爾足協負責。這或許是卡塔爾足球不存在中國國內特有的“體教之間的矛盾”的很重要原因。

這些年來，卡塔爾不僅僅重視足球，也重視其他體育項目的發展，尤其是青少年的健康成長。為此，卡塔爾奧委會與卡塔爾的教育部門聯手，在每個學年開學時推出一個名為“Schools Olympic Program(學校奧林匹克計劃)”的項目，專門負責學生的體育鍛煉。這個項目包括開展足球、籃球、田徑、排球、田徑、體操等各個體育項目。其中，足球項目由卡塔爾足協具體負責，包括設計競賽賽程、規則等。卡塔爾所有各個學校全部派學生參加，除了充分利用學校的場地之外，像卡塔爾足協所擁有的足球基地、精英學院的場地等全部敞開，供孩子們進行足球比賽。而比賽進入到淘汰賽階段時，所有比賽全部都安排在精英學院內的場地進行。

這個“學校奧林匹克計劃”中的足球比賽，被卡塔爾足協列為“二類賽事”，也就是普及性質、興趣性質的足球比賽。在這個基礎之上，卡塔爾足協根據卡塔爾本國學校中的足球開展情況，專門主辦“School League(學校聯賽)”與“University League(大學聯賽)”，前者的參賽隊伍按照國內一樣的初中與高中學校參加；后者則是由卡塔爾本國的大學組隊參賽。這些賽事屬于“一類賽事”，也就是相當于“提高”階段的賽事。至于像前面所提到的由職業俱樂部梯隊所參加的賽事，則可以算是“精英賽事”，也就是競技層面的比賽。

于是，我們也就可以清楚看到：足球運動發展的三個階段即“普及→提高→強化”在卡塔爾非常清晰。而整個事務的管理也就只有一家負責，即卡塔爾足協全面掌管卡塔爾足球的事務。因而，當我們在討論卡塔爾足球這些年來的崛起之時，恐怕精英足球學院僅僅只是其中的一個部分，并非全部。而強調所謂的“歸化”，更是走偏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