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駐意大利特約記者 沈天浩

5月中下旬，是足球世界的慶典期。但再密集的慶典，也不會讓國際米蘭的5月22日因此黯淡。將時鐘撥回10年前的那個5月，氣氛令人窒息，藍黑軍歷經3場決戰，最終大獲全勝，實現意大利足壇從未有過的三冠壯舉。那時，“特殊的一個”與麾下首席騎士米利托一起，正經歷著職業生涯最偉大的一個月：從羅馬的四面楚歌，到燥熱的錫耶納，再到馬德里走過場式的決賽，他們攻無不克，如有圣光在佑。

曼徹斯特：歐冠夢起，掃貨先行

一切開始于2009年3月的曼徹斯特。被曼聯毫無脾氣地淘汰出局后，國米將帥意識到，聯賽已無大意義，歐戰才是未來主戰場。穆里尼奧伙同布蘭卡，開始向莫拉蒂要人：首先是更具侵略性的后防線，其次是能夠適應兩套比賽體系的球員。最終的結果：盧西奧的到來，讓穆氏國米的防線力量和技術都趨于頂級；斯內德是穆里尼奧戰術體系里，連接中場和前鋒線的完美棋子。“韋斯，韋斯，韋斯，我們需要他”——為了荷蘭人，穆里尼奧無數次在莫拉蒂耳邊吹風，最終得償所愿。

對于“大國際2.0”的最終成型，體育總監布蘭卡居功至偉。近日，布蘭卡表示：當初簽下的這批球員，不僅僅有著競技層面的高水準，而且在球場上充滿憤怒。熱那亞雙星莫塔和米利托，一個是高齡草根前鋒，一個是巴薩和馬競的棄兒；斯內德是皇馬棄將，盧西奧從拜仁被掃地出門，他們會在來年5月上演自己的完美復仇，在伯納烏，對陣拜仁。收集棄將的路線延續到次年1月的冬窗，這次的收貨是馬其頓人潘德夫，仍在意甲賽場活躍的“熊貓”，彼時在拉齊奧已經被雪藏半年之久，用布蘭卡的話說，“他當時氣得要命”。

“我國保級隊，誰碰誰輪空，教練是翻譯，球員是添頭。”——10年前國米球迷的這段自嘲，是中文互聯網世界球迷自黑、攢人品的鼻祖，但不同于今日味同嚼蠟的低端話術，當年的這段口號風趣真實，陪伴著藍黑擁躉們與支持的“添頭”球員們一起實現逆襲。

帕薩德納：超級交換，成敗一線間

與這些“撿漏式”轉會不同的，是伊布與埃托奧的超級交換。如今看來，伊布的離隊堪稱三冠建隊基石。但在當時，尚不滿28歲的瑞典人是國米核心，他的人心思動，讓葡萄牙人心煩意亂。穆里尼奧透露，夏季美國行期間，伊布在帕薩德納的更衣室里宣布：“我走了，我要去拿歐冠”，主帥本人如聞晴天霹靂，卻仍然嘴硬：“沒準兒你走了，我們卻拿到了歐冠”。隨后就是與布蘭卡緊急討論，決定將埃托奧納入交易——這與其說是“后伊布時代”的鋒線備案，不如說是核心出走后的應變之選。

最終，穆里尼奧一語成讖。瑞典人與大耳朵繼續失之交臂，國米新9號締造背靠背三冠傳奇，這離不開他本人的一次妥協。對陣切爾西的歐冠1/8決賽，是國米“冠軍通殺”之路的第一步，面對自己最熟悉的球隊，穆里尼奧決意使用4231，說服“獵豹”改打邊前衛的過程可能并不容易，但結果皆大歡喜：在斯坦福橋，新位置上的埃托奧射入全場唯一進球；更大的層面上，埃托奧的改造和潘德夫的到來，讓國米賽季后半的三叉戟正式成型，穆帥夢寐以求的“兩套體系”終于練到了滿級。

三冠征程：從佛羅倫薩到馬德里

整個賽季的漫長征程中，三冠夢想曾經命懸一線，而且不止一次。諾坎普的地獄之旅自然不必贅述，除此之外，穆氏國米身陷險境，一次是在11月寒冷的基輔，國米回想起被舍甫琴科支配的恐懼，險些折戟小組賽；一次是在3月幾已入夏的西西里島，球隊被卡塔尼亞3比1擊潰，身后的米蘭迫近只差1分。但賽季最難捱、最痛苦的時刻，出現在意甲第33輪客戰佛羅倫薩，一場2比2的平局，讓拉涅利的羅馬在積分榜上反超。聯賽只剩5輪，歐冠尚未跨過紅藍巨人，失敗賽季的陰云籠罩在皮內蒂納上空。

從佛羅倫薩返回米蘭的火車上，氣氛無比滯重——迭戈·米利托如是回憶。藍黑軍團的噩夢持續了兩周，直到那場著名的羅馬-桑普：米利托和隊友們在家吃著披薩看著球，看著羅馬吊打“水手”半場卻僅入1球，看著日后身披藍黑的帕齊尼梅開二度，看著米蘭租將斯托拉里高接抵擋。4月25日意大利解放日當天，“紅狼”用一場宿命般的失利，“解放”了穆里尼奧和他的將士們。

又過了兩周，意大利杯決賽在羅馬奧林匹克打響，全場唱起羅馬隊歌。四面楚歌里，米利托一劍封喉，“只差一步”的旋律，那些年的羅馬隊聽了太多。2010年5月5日，距離2002年痛失冠軍的悲劇正好8年，國米在同一片球場走出三冠第一步。接下來就是5月16日酷熱的錫耶納，上半場的僵局讓羅馬當了34分鐘的領頭羊，但“小斑馬”一如兩年前的意甲末輪一樣，終究無力阻擋藍黑軍如期加冕。6天后的馬德里從過程上來說，反而是最輕松的一場，似乎與巴薩的火星撞地球已經是決賽提前上演。在師傅范加爾面前，穆里尼奧帶隊從頭到尾占據絕對主動，將歐冠決賽踢成了教學賽。

伯納烏：巔峰一刻，曲終人散

“面對皇馬，你無法連續三次說不。”穆里尼奧如是解釋自己當年的選擇。馬德里的狂喜之后，穆里尼奧沒有隨隊回到米蘭，“如果回來，聽到球迷們挽留的聲音，我可能會改變主意”。這是三冠王朝瓦解的序曲。 “貝尼特斯是個非常出色的教練，但不是我們當時的正確人選”——宅心仁厚的莫老爹不愿苛責，但后三冠時代的第一次重要選擇，從結局上看是徹底的雙輸。選擇留在馬德里的穆里尼奧，又是否做出了正確的決定？穆帥在近日的采訪中袒露心聲：“實際上，我在米蘭比在馬德里更快樂。”

穆里尼奧走得瀟灑而決絕，但等待三冠國米的是漫長的告別。之后的賽季，國米與同城死敵搶奪意甲錦標，最終不敵，再之后則是漫漫長夜。隨后的幾年里，一批老人逐漸淡出，老隊長薩內蒂和馬特拉齊、科爾多瓦終老國際，坎比亞索、薩穆埃爾和盧西奧退居二線。對于那一批藍黑英雄來說，伯納烏之夜后的崩塌，來得悲壯而徹底，即使是正當年的塞薩爾、麥孔、斯內德和埃托奧，也未能逃過迅速下坡的命運。

藍黑王朝倉促落幕的遺憾，或許會在日后的教練席和看臺上找補回來。“5·22”10周年之際，三冠英雄們齊聚在時下流行的Zoom視頻室把酒言歡。如今，薩內蒂已是國米副主席，米利托在母隊競技任職，卻仍是一顆藍黑心，一手促成勞塔羅的轉會；齊沃和奧蘭多尼在國米梯隊任教，坎比亞索和貝爾戈米組成天空體育的藍黑矩陣；莫塔回到意甲拾起教鞭，遠在塞爾維亞執教的斯坦科維奇，也不忘給老東家的歐聯征程建言獻策——他們從未遠離梅阿查。唯一的遺憾是馬特拉齊，如穆里尼奧所說，“一個像馬特拉齊一樣的人，現在居然沒有在國米任職——作為教練也好，經理也罷，哪怕是倉庫管理員——這讓我感到相當奇怪。”

前夜：西蒙尼與莫拉蒂的夢想

三冠10周年紀念日，因為國米前主帥吉吉·西蒙尼的離去，變得有些悲情。在與病痛搏斗了將近一年之后，他在“一年中最國米的一天”（國米官方語）離開了這個世界。三冠賽季之前，他為藍黑軍團帶來了最后一座歐戰獎杯。1997年，已經年近六旬、此前最大成就是帶領克雷莫納拿到意甲第10的西蒙尼來到梅阿查。他的幸運是，帶小球隊玩了大半輩子“下克上”，甫一來到豪門，馬上就有核武器：羅納爾多！

但西蒙尼的打法，其實和理想主義者莫拉蒂追求的并不一樣。西蒙尼的戰術守重于攻，使用清道夫，強調人盯人，進攻法寶是快速反擊。這樣不夠討喜的打法，從1997-98賽季的結果來看，效果卻并不差。西蒙尼的戰術下，羅納爾多威震亞平寧。這兩天不少意大利球迷紀念老帥，表示：“最好的羅納爾多在西蒙尼麾下”。聯賽戰場上，國米與尤文纏斗整季，且積分榜上一度領先；歐戰中，西蒙尼率隊在1998年5月6日的巴黎，以3比0擊潰當時的“超級藍鷹”，捧得聯盟杯。

西蒙尼拿到了那個賽季的意甲金板凳，卻沒能拿到他和莫拉蒂主席最想要的三色盾。關鍵時點出現在1998年4月26日的都靈阿爾皮球場：尤利亞諾在禁區內對羅納爾多的犯規，被主裁切卡里尼視而不見；德爾皮耶羅的進球，讓尤文贏下天王山，也贏得了當季的意甲冠軍。爭議判罰出現后，暴怒的西蒙尼沖進球場15米，被主裁直接罰下。向來斯文的西蒙尼沒能控制住脾氣，其實情有可原：莫拉蒂尚有機會等待后電話門時代的君臨，但西蒙尼從此再無逐鹿光明頂的機會。

贏家總是贏，而輸家終究飛不過滄海。里皮拿到了意甲，此后還有世界杯在等著他，而西蒙尼錯過雙冠，也錯過了屬于他的足球萬神殿。隨后的一個賽季，國米開局不順，西蒙尼在當年11月黯然下課。他在梅阿查的板凳上只呆了一年有余，終其一生都沒拿過意甲冠軍，但他的去世讓一代國米人哀傷，整個意大利足球界震悼，靠的是老帥的人格魅力：從來溫文爾雅，從未不擇手段，他治下的球隊，或許永遠不會是橫掃六合的虎狼之師。

沒有吸睛的個性，沒有亮眼的榮譽，沒有漂亮的打法，在12年后如太陽般耀眼的穆里尼奧面前，他像是真命天子出現之前的昏聵先帝。但實際上，西蒙尼不算長的國米生涯，正是主席莫拉蒂一生逐夢的寫照：有榮譽，但失去的總比得到的多；是個好人，為此沒少吃虧挨罵；固守原則，竟至顯得有些不合時宜。這是三冠榮光降臨前的漫長前傳，是國米之所以為國米的原因。惟其如此，2010年5月的瘋狂，才不僅僅意味著榮譽室里的三座獎杯，而是一段厚重歷史的美妙句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