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駐西班牙記者 武一帆
1990年代,央視《東方時空》節目有一檔名為《紀事》的欄目,主題是“講述老百姓自己的故事”。欄目主持是崔永元,當時既不抑郁,也不浮夸。欄目將社會上的人情冷暖以分集紀錄片的形式放送到千家萬戶的晚餐桌前,其中有一句開場白深深影響著少年時代的我:“一個好的開頭,就必然會有一個好的結尾嗎?”
從那封傳真件出現在巴薩主席辦公桌那一刻起,就注定不會再有好的結局。無論梅西是走是留,去往何方,留下多少分手費,巴托梅烏是否下臺,這段曾為整個世界所稱頌和羨慕的愛情都以最慘烈的方式演到了終章,而且未來數周甚至數年都會愈發不堪。心懷感性的旁觀者或許能察覺,這場戲中并無明確的加害者和受害者,梅西和巴薩雙方的出發點或目的都是利益。而真正感覺受傷、悲痛且無助的是深愛著球員、俱樂部和足球這項迷人運動的信徒。是的,童話破滅了。或許壓根就不存在什么童話,都是特寫慢鏡頭和激昂配樂包裝出來的幻覺。
不是無病呻吟,隨便想想就讓人感到懊惱。“巴薩”這個名字代表著足球世界的理想主義,“不僅僅是一家俱樂部”是甘伯的夢想,最終成為打動全世界的格言。克魯伊夫、里杰卡爾德和瓜迪奧拉領導的冠軍團隊在足球史冊中被稱為“夢之隊”,因為它們不僅包括夢幻球星,更能踢出夢幻足球。巴薩曾排出全青訓首發11人,實現了全球化背景下的商業足球世界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梅西則始終保持著完美偶像的人設:雖然榮譽等身,卻是個沉浸在小家庭生活中的低調男人。可惜現實如此,公堂幾乎是解決彼此糾紛的必由之路。所有人都在分析雙方手中的底牌有哪些,勝算如何,沒人再提感情。彼此的感情也好,大眾寄予的感情也好,皆因雙方絕不讓步的態度變得毫無意義。
梅西是個天真的人。天賦給了他保持天真的權力,盡管這僅限于足球領域的天賦已經延伸到球場外,為他解決了太多未曾煩惱過的事。梅西是個只想踢好足球的人,為了踢好足球,他當然愿意做出犧牲。幸運的是,周圍的人更清楚梅西的天賦能帶來什么,或是更直白的,景仰這種天賦。巴薩俱樂部掌握著話語權的每個團體都沒有反對過梅西,即便在“夢二”解體前最混亂的那幾個月時間,彼此之間已無余地的小羅、埃托奧或普約爾還是會將梅西攬入懷中,盡可能地讓他置身事外。
瓜迪奧拉、比拉諾瓦、馬蒂諾,都是梅西的貼心人。路易斯·恩里克終于讓梅西意識到,在巴薩也可能失去原本踢球的快樂,蘇亞雷斯此時出現,用友情驅散了梅西的恐慌和困惑。可以想象,當蘇亞雷斯復述之前科曼來電的內容之后,梅西明白:唯一倚賴和傾訴的那個人被趕走了。現在的巴薩不再是理想地,所以他才寄希望于瓜迪奧拉,想找一個真正理解他的人,找一個可以像以前那樣踢球的地方。
可惜現實世界,梅西不只是個愛踢球又踢得好的人。他身上綁定著太多利益,牽動著太多關系。他當然可以跟自己喜歡信任的人做下來吃飯,訴說自己的渴望,等待對方做出承諾,其他的事情像以往一樣扔給經紀團隊、商務公司和律師,然后在一摞整理好的法務文件上逐頁簽名。但那樣的前提要么是人在巴薩,要么是半年甚至一年之前就完成協商溝通,留出充裕的時間完成利益解綁再綁定的所有流程,最后才是一個體面的告別儀式。
梅西以往被呵護得太過火了,以至于忘了自己和巴薩不單是感情關系,不單是名字寫在一起,還有一紙合同在約束著。那封措辭嚴肅的公函傳真件,要么寄托著梅西一如既往的天真和任性,要么滿載著一個明星雇員反出一片天地的決心和怒火。前者可以被理解和原諒,后者則說明過去這二十年以及這件球衣不值得為之再退一步。
2008-09賽季,畢爾巴鄂在國王杯決賽1比4慘敗于巴薩,在聯賽以高出降級區2分的險狀勉強保全西甲席位。賽季結束前,31歲的前鋒埃切貝里亞宣布留隊一年,但不領薪水。理由有兩點:留隊既為了給年輕球員騰出空間,也能幫助他們成長;不領薪是為了答謝俱樂部多年來對自己的支持和關愛。埃切貝里亞曾是西班牙國腳,也是畢爾巴鄂歷史上出場次數最多的球員之一。有趣的是,他是17歲那年從皇家社會轉投到畢爾巴鄂的。心懷感性的旁觀者可能認為,這算不上一個很好的開端,但這樣的結局還真的讓人感覺:職業足球有時候可以包容天真和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