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馬德興報道
3月6日從大連傳來消息,中國足壇一代名宿遲尚斌因病去世。初聞此訊,記者有些不敢相信,盡管這些年來,遲尚斌已經淡出了中國足球圈,年輕一代球迷或許都已經不記得還有這樣一位當年的老國腳、老教練,但是,“大遲”在中國足壇所創下的紀錄恐怕在未來相當長一段時間里依然無人可及,而且其有關球隊建設的“木桶理論”對于現在的中國足球乃至未來依然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
不善言辭≠沒有思想
坦率地說,作為一個跟隨中國足球南征北戰已經30年的老記,與遲尚斌打交道的時間并不算很長,因為記者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一直專注于國字號隊伍,所以,與遲尚斌指導也是相識于國家隊。上個世紀90年代后期,中國足球職業化改革之后,從上到下都想著需要一個“標志性的成果”,所以沖擊1998年法國世界杯賽是各項工作的重中之重。為了幫助中國男足完成出線任務,時任中國足協掌門人王俊生除了留用折戟1996年亞洲杯賽的戚務生指導外,為加強教練班子,將當時執教甲A隊伍的另外兩名本土優秀教練遲尚斌和金志揚也調入國家隊。也就是在那之后,記者與遲尚斌指導相識、相知,一直到2002年世界杯賽結束。
那一段時間里,遲尚斌指導給記者最深的印象就是“不善言辭”。其實,這種“不善言辭”并不僅僅只是體現在遲導身上。另一位中國足壇的功勛教練、率中國男足歷史上第一次殺入奧運決賽圈的高豐文指導,也是一位言語不多的教練。甚至可以這么說,在性格方面,遲尚斌指導、高豐文指導與另一位“東北大帥”李應發教練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教練,更與徐根寶指導形成鮮明的對比。
記者在跟隨國家隊幾年中,其實與遲導有過無數次深聊。但是,遲導從不愿意或者希望記者將他自己的想法公布于眾,特別是,由于在國家隊任職期間,遲導很清楚自己的角色,就是一個助理教練,球隊中對外發布聲音的應該是主教練。而這一點,其實也讓記者感受和理解遲導先前在大連隊執教抑或此后先后在江蘇、河南、深圳等職業隊執教期間所經歷和發生過的很多事情,最為根本的一點,就是作為共和國的同齡人,他的思想、為人是現在許多年輕人所無法理解的,畢竟他成長的年代與現代年輕成長的環境截然不同,甚至會被認為是“思想落后”、“跟不上形勢”。包括后來在深圳隊“下課”時,那一句著名的“天亮了”,在媒體、輿論看來,那是很好的炒作素材,但實際卻是隔著幾代人在思想上、對事物認知上的巨大差異。
但是,不善言辭并不等于沒有思想、沒有想法,沒有自己的足球理論,某種程度上,中國足球老一輩教練員都有自己一套適合足球發展理論,而這些理論既是他們當運動員時的那種感悟,也是退役之后從教后的心得的總結,而且這些理論也是很接地氣、并能夠在一段時間里取得成功的寶貴財富。遺憾的是,在中國足球這個缺少“文化”、缺少“傳承”的時代里,這些老教練們很好的東西不僅沒有被發揚光大,反而更多地被外界罵得“一無是處”。
“木桶理論”實踐者
徐根寶教練的“搶逼圍”已經被外界包括現在的年輕人所熟知,在中國足球職業化初期,與金志揚、遲尚斌等眾多教練在場邊的指揮其實是甲A賽場上一道美麗的“風景”,與現在外教主導中超聯賽完全不同。但實際上,徐根寶指導的申花隊在1995年獲得聯賽冠軍之時,遲尚斌當年剛剛從日本返回國內執教大連隊。但申花隊的“搶逼圍”也就風光了一年,而遲導在大連隊執教期間逐漸推行其“木桶理論”。
所謂的“木桶理論”,就是一只木桶能盛多少水,并不取決于最長的那塊木板,而是取決于最短的那塊木板。木桶想盛滿水,必須每塊木板都一樣平齊且無破損,如果這只桶的木板中有一塊不齊或者某塊木板下面有破洞,這只桶就無法盛滿水。遲導認為,一支球隊其實就像是一只“木桶”,球隊水平的高低,并不是取決于球隊中水平最高的那位大牌球員,而且取決于場上11個位置中那位水平最低的球員。如果11個位置上沒有明顯的漏洞,則這支隊伍的整體水平并不會差。
實際上,回顧一下當年遲導率大連隊創下“55場不敗”紀錄時大連隊人員組成情況。像1996年的斯文森、佩萊等,1997年的金斯(延斯·弗耶爾斯特倫)、內克(尼克拉斯·奈倫)等,不管是在當時抑或現在,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大牌”,特別是與最近幾年來動輒上千萬、幾千萬歐元身價的外援相比,更是顯得算“小兒科”了。但是,這些外援的到來恰恰是填補了大連隊當時的“短板”,從而在整體上提升了大連隊的實力和水平,使得大連隊在整體上始終能夠確保能夠在一個相對較高的水準上運行。所以,那些年也是國腳最多的時候。
所以,遲尚斌率大連隊能夠創下至今尚無球隊能夠接近的“連續55場不敗”紀錄,并不是簡單地靠砸錢、不惜成本引進所謂的世界級大牌外援,而是在大連足球人才輩出的基礎之上,用“木桶理論”始終將球隊的整體穩定在某一個相對較高的層面和技戰術水準上,最終創下了中國足球的這個“奇跡”。作為這個“奇跡”的締造者,遲尚斌的英名將永存于中國足壇。
這個理論其實放置于現在的中超,恐怕同樣適用。現在的中超球隊中,各隊都有世界級的大牌外援【當然今年以來則是另外一種情況】,但緣何球隊的成績并不像外界所期望的那樣?根本原因恐怕還是在于各隊的“木桶”雖然都有拿得出手一塊或幾塊“長板”,但是,球隊中的那幾塊“短板”依然未能改變,這也就決定了球隊的整體實力和水平很難從根本上得到提升。
某種程度上,這其實也反襯了為什么說“金元足球”救不了中國足球,因為現在的中超各隊幾乎不是一兩個位置上存在著“短板”,而是幾乎每一個位置上都有“短板”,都無法與亞洲諸強相抗衡。所以,中國足球的整體水平在下滑。想要在短期之內“強補”,不是補一兩塊“短板”的問題。
很遺憾,如今的中國足壇已經沒有人再提“木桶理論”了,不管是教練抑或是其他人士,在這個物欲橫流的年代,幾乎談論的只有一個“錢”字,而足球已經完全被邊緣化了。
受制于時代的局限
記者最近一次與遲導暢聊,應該是在2017年,當時中國企業體育協會成立職業足球委員會暨首屆中國職工足球聯賽發布上,“大遲”受聘擔任主席。自那以來,遲尚斌一直往返于全國各地的職工足球賽場上,全身心地投入了業務足球之中,而不是像其他退役教練那樣投身于青少年球員的培養,當然,這并不等于他完全不關注青少年球員。相反,中國足球的變化與發展始終是遲導所關注的。
實際上,就像作為球員,遲尚斌和容志行等那一代人,在上個世紀80年代初期代表中國隊參加改革開放后的第一次世界杯預選賽,缺乏的是“經驗”。這種“經驗的缺乏”并不是他們那一代不努力、不刻苦所致,而是受制于整個時代的局限。譬如,像1981年世界杯預選賽亞大區最后階段比賽中,中國隊的賽程較同組其他對手很早就打完了,對手完全能夠根據比賽的結果來“看著打”,導致中國隊最后被沙特隊“放水”新西蘭隊,但沙特人的“放水”并沒有讓新西蘭隊直接出線,而是讓中國隊與新西蘭隊再進行附加賽。沙特人的“放水學問”恐怕是我們當時根本無法理解的。
再譬如,幾乎是同一代球員,中國隊在1997年的世界杯預選賽十強賽中最后時刻功虧一簣;而四年后,中國男足在米盧的率領下,歷史性地首次拿到了世俱杯入場券。作為助理教練,遲尚斌經歷了期間的大喜大悲。在談及個中緣由時,遲導曾感慨:“作為球員,我們沖擊世界杯賽時缺乏經驗;作為教練,我們在沖擊世界杯時同樣缺乏經驗。從教練員的角度來說,米盧率中國隊出線,并不是在技戰術方面作出了多大的改變,但在關鍵時刻的心理調整、時機的把握以及整體策略的安排上,這確實是我們中國教練所缺乏的,因為我們所處的那個年代很少能夠經驗這樣的機會,在成長的經歷中沒有體驗過。”
如今,隨著中國足球的日趨開放,不管球員還是教練成長的環境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只是,遺憾的是,中國足球未能再出現像遲尚斌那樣的中后衛,同樣也沒有能夠再產生優秀的本土教練。
是以紀念遲尚斌,愿天堂里還有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