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向佟

希勒和亨利。英超名人堂最先入選的兩位大神毫無懸念。亨利來自最偉大的那支阿森納，被公認為英超史上最偉大球星。年輕球迷或許不屑：希勒何德何能先于一批曼聯名宿入選？他畢生不就1座英超獎杯？他不就效力過南安普敦、布萊克本和紐卡斯爾聯這種輕量級球隊？

阿蘭·希勒是什么檔次的球員？他偉不偉大？多偉大？本可以多偉大？為什么終究沒那么偉大？在他已退役15年、在電視臺以二流口才當著二流評論員的今天，這個考古問題借名人堂的契機有了些許探討價值。

（1）超級射術，一專多不能

純客觀史實是：希勒是打進260球的英超歷史射手王，3個賽季的英超金靴，1996歐洲杯金靴，1996金球獎老三，創造過轉會費世界紀錄。希勒廣受認可的歷史定位是：英格蘭和英超歷史上最偉大中鋒之一。他曾經獲得的最高贊譽可能是1998世界杯期間中國著名解說員的論斷：僅次于羅納爾多的足壇第二好漢。

同時，希勒又欠缺星味，球風過于樸實，性格過于無趣。他從青年時代無頭小雞亂蹦的慶祝方式進化為右臂上舉后，就以這個姿勢狂奔或慢跑了幾百次。他沒有亨利博格坎普的技術，沒有歐文托雷斯的速度，沒有魯尼杰拉德的激情，沒有基恩德羅巴的霸氣，更沒有貝克漢姆的臉蛋，尤其沒有無數球員擁有的豪門經歷和大量獎杯。

以今天的標準，希勒是土得掉渣的中鋒。近年《FIFA》系列游戲中幾十位元老名宿，他幾乎是最難用的一個，無數“氪金”開卡包的玩家在抽中他后捶胸頓足默默流淚。

一些人說，希勒除了射門和頭球，什么都不會。考慮到希勒強悍的支點作用、因早年踢中場而具備的良好傳球能力、巔峰期完全夠用的速度，此論有失公允，但不算過于離譜。希勒就是一個強項過于突出的偏科球員。他的射門也沒有太多花樣，巧射有，但不多，他甚至不太追求最刁鉆的射門角度，更多依靠極暴力的球速，勝在史上罕見的穩準狠。

一專多不能，往往好過全能偽裝下的全不能。歷史頂尖的射術和頭球，已足夠確保希勒一輩子打進400多球，哪怕他所效力的球隊往往并不具備一流的創造機會能力。今天某些登上世界之巔的中鋒依托于所在的超強集體，以及當下普遍退化的防守水平，射術平平仍能確保年均四五十個寡淡無趣的進球，剪成集錦會是催眠靈藥。希勒的進球集錦絕不枯燥，充滿著暴力遠射、超級凌空、火箭炮任意球、在不可能的角度和身體姿態下強行把球轟進大門的霸道射術，以及各式兇悍或巧妙的頭槌得分。

什么樣的球都能進，總能把半個機會變成進球，這是技術上對希勒的最貼切贊美。

（2）致命而無趣的鄉鎮殺手

遺憾在于，希勒參加過的高端比賽太少，進了這么多球，卻幾乎沒有哪個成為高端經典。1996歐洲杯4比1荷蘭梅開二度，但那是更屬于謝林漢姆的比賽；1997四國賽絕殺法國，但那只是友誼賽性質；2000歐洲杯攻陷德國，但那只是一場英格蘭最終沒有出線的小組賽；1988年生涯首發處子秀對阿森納大演帽子戲法，以及1997年對萊斯特城最后13分鐘戴帽將1比3逆轉為4比3，但那都只是普通的聯賽比賽；2003年在梅阿查梅開二度，但那只是一場紐卡最終沒有出線的歐冠第二階段小組賽。

誰讓他兩次拒絕過弗格森加盟曼聯的邀請呢？誰讓英格蘭哪怕最鼎盛時期也還是差那么一口氣呢？

其實，希勒距離最高檔次榮譽，很可能只差10厘米。1996歐洲杯半決賽加時賽，如果加斯科因啟動包抄再快0.1秒，門前3米打進希勒為他送出的空門，德國就會突然死亡，英格蘭就會闖入決賽，繼而大有可能主場擊敗捷克奪冠。那么，希勒作為歐洲杯冠軍代表、歐洲杯金靴和英超金靴，拿下金球獎幾乎毫無懸念。

那時的希勒，有著萬丈雄心。金球獎和世界足球先生評選均位列第3，國際足聯典禮后的晚宴，希勒拒絕出席：“老三也配觍著臉慶祝？”那年夏天加盟家鄉球隊紐卡，他放出豪言：紐卡不僅要奪英超冠軍，還要爭歐冠冠軍。基岡那支紐卡，剛剛葬送12分優勢憾失英超獎杯，那個當口，至少英超爭冠宣言并不離譜。

事與愿違。歸鄉首年，紐卡雖仍獲英超亞軍，但已失去頭一年的競爭力，基岡還半道辭職，“大表演家”時代就此落幕。1997年夏天，紐卡賣掉多名球星，實力大損，希勒自己季前賽踝關節韌帶報廢大修，自此逐漸沒了速度，基本失去肋部穿插的能力，風格上徹底轉向站樁。

也就是說，希勒雖以紐卡隊史頭號球星的身份流傳后世，但他的巔峰期永遠留在了布萊克本，紐卡則在他加盟后很快輝煌不再。

更諷刺的是，希勒在英超影響最深遠的兩大壯舉和一次失敗，紐卡都是受害者。

1995年春天，布萊克本英超奪冠路上倒數第二戰，1比0擊敗紐卡拿下決定性的3分，憑借的是希勒近乎犯規的爭頂頭槌。1996年春天，紐卡對曼聯的12分領先已經變成3分劣勢，出戰布萊克本時76分鐘破局，結果86和89分鐘，即將離開布萊克本的希勒使出吃奶力氣，兩度助攻另一名籍貫紐卡斯爾的無名小卒格雷厄姆·芬頓完成逆轉。基岡的球隊因此被曼聯甩開6分，兩個紐卡斯爾人聯手徹底粉碎了紐卡斯爾的冠軍夢。

2009年春天，陷入保級危機的紐卡拜帥從無執教經驗的希勒。在那生涯僅有的8場執教中，希勒帶隊拿到5分，沒有完成8場6分就能保級的任務。DNA光環對執教沒有任何加成，巴頓在更衣室大罵：你是狗屎教練。

歷史把希勒定格為格局不高的頂尖球員、致命而無趣的鄉鎮殺手、超級失敗的超級短命教練。

（3）如果沒有拒絕曼聯

歷史同樣可以輕松做出假設：攬得歐洲杯金靴后，如果希勒沒有拒絕弗格森，從布萊克本轉投曼聯而非歸鄉紐卡，他必將贏得數不清的獎杯，歷史地位和影響力很可能更高。

二十多年來，希勒自稱從不后悔因愛而選擇紐卡。后不后悔，遺不遺憾，加盟紐卡是否完全由愛驅動，只有他自己知道。

旁人知道的是，希勒在意隊內老大的地位，享受不可撼動的權威。他與紐卡的合同曾規定，他必須永遠隊內第一高薪；被古力特放上板凳后，他威脅紐卡主席有他沒我；粗野飛腿差點把尼爾·倫農踢瞎后，傳說希勒曾以退出1998世界杯相逼，迫使足總撤銷紀律檢控；2年后，在狀態下滑引來廣泛質疑、一哥地位受到歐文等新星挑戰的背景下，希勒在29歲的年紀宣布退出英格蘭隊；2003年，被羅布森爵士放上板凳，希勒與霍利爾進行了深談，一度令后者相信他已決定加盟利物浦，很快，希勒得到了紐卡新合同的安撫。

可以想象，如果加盟曼聯，在弗格森麾下，希勒做不了如此球霸，也無法自動獲得一哥地位。希勒曾問弗格森：我去曼聯，可否主罰點球？弗格森答：點球是坎通納的。希勒追問：給我行不行？弗格森瞪了他一眼，無話。幾天后，希勒通知弗格森：對不起，我去紐卡了。

去紐卡，點球當然是他的，萊斯·費迪南德的9號球衣也得脫給他。

拒絕曼聯，希勒收獲了在家鄉球隊說一不二的地位，永遠失去了自身價值最大化的機會。

（4）膽怯的老大

某種意義上，對一哥地位的追求，是一種回避挑戰的膽怯。球風上，希勒是斗士，從不忌憚肉搏，幾度血染沙場。但性格上，他缺少一分霸氣或匪氣。所以，無數次，面對場上逆境，身為隊長的他獨自在前場苦悶踱步。所以，遇到無數英格蘭球員會站出來跟對手干一架的情形，他是那么禮讓謙恭。

跟基恩的那次沖突，基恩勾拳掄空，隨即試圖追打希勒，幸被貝克漢姆等人死死抱住，希勒直勾勾盯著要吃人的基恩，保持住沒有表情的表情，一路后退。球迷揶揄：貝克漢姆救了希勒一命。賽后，希勒知道基恩在通道等他，那一天，是他退場最慢的一次。

類似地，1998世界杯貝克漢姆紅牌時，希勒試圖阻攔巴蒂斯圖塔向裁判施壓，但阿爾梅達上前推搡希勒后，希勒便后退閃開；英超對陣利物浦，場上發生沖突時，后輩國腳杰拉德八百里加急沖過來一掌排山倒海，希勒一聲沒吭。

這算理智？聰明？還是，慫？

拒絕曼聯，是太有主見？太愛家鄉？還是，慫？

時至今日，英超歷史球星排座，希勒始終至少居于三甲，英超歷史射手王的頭銜對此起著決定性作用。時間過得越久，人們對歷史球星的認知越抽象，這個頭銜就越價值連城。

希勒已放棄執教希望，不可能重回一線。他的剩余價值和個人地位，幾乎完全系于英超歷史射手王的王冠。首批入選名人堂，讓我們有借口回望他光輝而平淡的職業生涯。下一次他被廣泛提起，大概就是射手王紀錄作古之時。

對希勒來說，今生再沒有人為他編發人物稿，就是最大的喜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