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駐意大利特約記者 沈天浩

對于中國球迷們來說，潘德夫“熊貓”的綽號，一方面得于他的名字，另一方面也取自他憨態可掬的外形。如今的潘德夫早已謝頂、發福，形象同北馬其頓首都斯科普里街頭的路人大叔并無兩樣，可潘德夫不總是這個樣子。在國家隊迎來首秀時，潘德夫還未滿18歲，年輕的他有著濃密的頭發和銳利的眼神，是個標準意義上的巴爾干精神小伙。

那是遙遠的2001年6月初，整整20年前——時至今日，北馬其頓有潘德夫陪伴的日子，比沒有潘德夫的日子更長；而在對陣荷蘭的比賽中完成自己的第122場、也是最后一場國家隊比賽后，潘德夫回首往事，驀然發現這身紅衫，也陪著自己走過了人生至今過半的旅程。

坎坷成名路

對陣橙衣軍團的第68分鐘，潘德夫在阿姆斯特丹競技場的全場起立掌聲中被換下，0比3的場上比分，無法讓他在替補席上喜笑顏開，但這位北馬其頓足球史上的最偉大傳奇，在一次已經足夠偉大的歐洲杯征程后，于一座同樣傳奇的球場迎來告別，已算得上一個完美的句點。北馬其頓隊友們為他列隊，場邊還有發福更嚴重的老隊友斯內德：2010年穆氏藍黑三冠王，荷蘭人是絕對主角，潘德夫則是可靠僚機，他在巔峰時從未如幾乎染指金球的斯內德一樣璀璨，但職業生涯卻來得更加綿長。

一年半的藍黑生涯，讓潘德夫的個人榮譽室有了更多的獎杯裝點。對他來說，這是遲到了將近十年的一次認可。2001年，藍黑軍團以25萬歐元的價格，將年輕的潘德夫從馬其頓帶到了意大利賽場。他在維亞萊喬杯閃耀，隨預備隊在聯賽奪冠，卻仍然逃不過被租借的命運：先是意丙的斯佩齊亞，隨后是意甲的安科納。那時候他在鋒線上的戰友，還是“60后”胡布內爾和岡茨。現如今，他在國家隊和俱樂部的前場搭檔，是99年出生的埃爾馬什和斯卡馬卡——他串聯起整整兩個時代，如圖串聯三冠國米的前場進攻。

直到2004年來到藍鷹，潘德夫的名字才真正開始在世界足壇閃耀。彼時洛蒂托剛剛來到球隊，從破產的邊緣將首都球會解救出來，而克拉尼奧蒂時代留下的一地雞毛尚未完全清理干凈。在那支星光黯淡的拉齊奧，潘德夫很快成了主角，并一步步帶著球隊回到歐冠賽場、再嘗奪杯滋味。在藍鷹，他的最佳搭檔是光頭前鋒羅基，最閃耀的時刻則是2007-08賽季的歐冠賽場，在面對皇馬的比賽中梅開二度，助力球隊2比2逼平西甲冠軍。

這段美好姻緣，本可有一個不一樣的結尾。由于續約問題，這位拉齊奧隊史最佳外籍射手在2009年被俱樂部徹底冷藏，藍鷹在北京2比1擊敗國米奪得超級杯，可潘德夫甚至沒得到被征召的機會。在經歷了噩夢般的半年之后，來自職業聯盟仲裁委員會的最終判決，讓北馬其頓人在2009年底終于贏得自由身。很快，他等來了穆里尼奧的電話。

起落沉浮中

接下來的一年半毋庸贅述。前半年，潘德夫一直在贏，贏得足以讓他將此前在藍鷹被冷藏的記憶徹底拋之腦后。接下來的2010-11賽季，潘德夫仍在努力，架不住藍黑王朝的驟然崩塌，他在慕尼黑安聯打入的那粒絕殺球，至今讓國米球迷興奮、讓拜仁擁躉苦楚，稱得上是那個灰色賽季藍黑軍團的最佳瞬間。

那支國米的瓦解速度，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下一站是那不勒斯，從拉維奇的替補，到阿根廷人的替身，潘德夫最終在因西涅的崛起、卡列洪的到來、貝尼特斯4231打法的確立后成為陪襯。再之后是加拉塔薩雷，北馬其頓人離家鄉更近，卻從未在伊斯坦布爾找到家的感覺，以及一個主力位置。2015年，32歲的潘德夫來到熱那亞，但進攻狂人加斯佩里尼，唯獨未能讓他重拾進球感覺：在“獅鷲”的處子季，他一球未進，職業生涯幾乎提前進入尾聲。

也是在這段沉浮中，潘德夫一度心灰意冷，退出了國家隊。這似乎是小國傳奇的必然宿命，勉力為國征戰，成為標桿、傳奇、射手王，但輸的遠比贏的更多。2016年3月，剛剛上任不到半年的球隊現任主帥安格洛夫斯基，成功地將“熊貓”請回了國家隊，從此為這段佳話奠下基礎。

而潘德夫的職業生涯，也忽如其來地迎來第二春。2019-20賽季，36歲的潘德夫在意甲聯賽中打入9球，這是他個人2008年以來的最佳成績單。本賽季，又長了一歲的“熊貓”繼續斬獲7球，其中包括兩個梅開二度！在普雷基奧西的熱那亞，人來人往是常態，傳奇與旗幟幾乎不曾存在，潘德夫成了一個美麗的例外——這已經是他在港市征戰的第6個賽季！

小國足球夢

潘德夫生涯中最重要的進球，直到他37歲時才姍姍來遲。那是2020年11月的第比利斯，在歐國聯D4組排名榜首的北馬其頓，迎來了通過“外卡”進軍歐洲杯的機會，潘德夫一擊致命，讓球隊氣走格魯吉亞，隊史上首次殺入大賽決賽圈。對于歐洲大國來說，希臘已經是歐洲核心勢力的邊陲，而北馬其頓甚至要在希臘旁側仰人鼻息，甚至不得不更改國名。實力注定了北馬其頓沒法在決賽圈取得進一步的突破，但他們至少將自己的國家寫進了歐洲足球版圖。對于北馬其頓人來說，帶隊殺進決賽圈的潘德夫，已經從球場傳奇升格成為民族英雄。

這之后，潘德夫還在對德國的世預賽上進球，讓意甲和意大利球迷也為之欣喜若狂。對陣奧地利的歐洲杯小組賽首戰，他在上半場一度打入扳平球，這也是北馬其頓的大賽正賽首球，由隊史最偉大的球星完成，似乎是再自然不過的選擇。2010年，彼時還在國米踢球的潘德夫，成立了自己的球隊“潘德夫學院”，旨在助力本國青訓。這支球隊從第四級聯賽一路殺到頂級，并在2019年斬獲國內杯賽冠軍，獲得了在歐聯杯亮相的機會。球隊目前的隊長，是“熊貓”的弟弟薩什科·潘德夫，而在這支球隊效力的中場拉德斯基，更是入選了本屆北馬其頓的歐洲杯大名單，成了潘德夫的國家隊隊友。一人，一國，如何有更恰當的注解？

荷蘭一戰的動情告別，將肯定是潘德夫國家隊生涯的落幕。是否就此掛靴？北馬其頓人沒有把話說絕，而“獅鷲”隊長克里希托已經明確表示，希望繼續和潘德夫做隊友。今年年初，潘德夫在對陣那不勒斯的比賽中梅開二度，球隊主帥巴拉爾迪尼也在賽后開起玩笑：“潘德夫要退役？那我會扇他巴掌。他怕我。”在將滿38歲的年齡，仍然能夠得到隊內將帥的一致挽留，這在足球世界里無疑是一種偏得。

潘德夫的故事，與伊布和C羅不同，他從未成為真正的世界級巨星，沒有瑞典人舍我其誰的霸氣和一往無前的決心，也未能向葡萄牙球星一樣通過驚人的自律保持完美身材。潘德夫已經有些發福，一度不想在國家隊堅持，他有著自己的脆弱性，有著一個普通人的足球故事，里面多的是遺憾、放逐和迷失。可也正是因此，他在第比利斯的那粒進球，幾乎帶著神跡的色彩，而昨夜阿姆斯特丹競技場的告別，也讓人動了幾分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