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球場，一段記憶，一次擁抱。兩位老友，兩場決賽，兩行熱淚。曼奇尼和維亞利的又一次深情相擁，讓多少老球迷破了防？“和維亞利的擁抱，關乎我們的友情。這份情誼來自于當年那支桑普多利亞，她比什么都重要。對我們來說，今天的勝利，意味著一個循環的終結。”賽后，曼奇尼對著鏡頭如是說。

一大心結，今朝得解

1992年，曼奇尼和維亞利領銜的那支“黃金桑普”，一路殺到了溫布利的歐冠決賽場，他們的對手是克魯伊夫掛帥的夢一巴薩。羅納德·科曼在比賽第112分鐘的那記重炮，終結了“水手”的至高夢想。那場比賽，曼奇尼寸功未立，賽后他憤怒地追著主裁奔跑，又在球場中央黯然落淚。熱那亞城的王子，在那一刻像個被拋棄的孩子。

2021年，曼奇尼帶著他的意大利隊，在溫布利踢了三場比賽。似乎是嫌曼喬與這座球場的緣分不夠深，和當年桑普時代的歐冠決賽一樣，每一次他的球隊都踢滿了120分鐘。奧地利、西班牙、英格蘭——曼奇尼不愿再做失敗者，他甚至要一贏贏三個。整整29年過去了，舊溫布利換成了新溫布利，而曼奇尼也在進化。實際上，對意大利國家隊主帥個人來說，成為今日的曼奇尼，一點兒都不比將球隊帶回巔峰容易。

39年前的今天，意大利隊在伯納烏奪得隊史第三座世界杯冠軍，而曼奇尼剛剛在博洛尼亞踢完了自己第一個意甲賽季。當時還未滿18歲的小伙子，交出了9粒進球的處子季成績單。試想如果曼奇尼生在意大利足球天才凋零的今日，又會是什么待遇？天才曼奇尼沒有早早凋零，他一直踢到新一個千年，在2000年隨拉齊奧奪得建隊百年的聯賽冠軍，隨后進入半退役狀態。

桑普王子，藍衫棄兒

問題來了。曼奇尼的踢法，是意大利人最喜歡的9號半；曼奇尼的生涯，巔峰綿延將近20年；曼奇尼的國家隊成績單，是寒磣的36場4球。這是為何？性格，在球員曼喬的生涯中，成了最致命的短板。

1984年，此前已經率隊贏得世界杯的貝阿爾佐特，將19歲的曼奇尼召入國家隊。那是藍衣軍團的一次小型巡回賽，意氣風發的桑普新星發現，他在紐約的房間，窗戶正對著中央公園。國家隊、大蘋果、世界冠軍……一切宛如夢幻，讓曼奇尼在此間迷失。晚上，曼奇尼和一些隊友去了紐約著名的迪廳Studio 54，“那是當時每個男孩子的夢想。如果你形象不夠優雅，他們就不讓你進去——幸好，我們都是運動系的精神小伙。”若干年后，曼奇尼對意大利名記保羅·孔多如此回憶。

球員們在迪廳待到很晚，最后只剩下兩個人：曼奇尼和塔爾代利。兩人直到天亮才回到酒店，塔爾代利順利回到了房間，而曼奇尼則被當時貝阿爾佐特的助教老馬爾蒂尼抓了個正著。貝阿爾佐特很生氣，后果很嚴重。“煙斗教練”擔心小伙子的安全，徹夜未眠，隨后他對曼奇尼大吼：“以后即使你一年進40個球，我也不會再征召你了。”曼喬心灰意冷。若干年后，貝阿爾佐特已經退休，他又見到了曼奇尼，第一句話：“為什么你當時不去和我道歉？我一直在等一句道歉，然后把你召回國家隊。”曼奇尼羞愧難當，他當時害怕主帥太過生氣，因此一直沒有邁出和解的第一步。日后的其他故事也將不斷證明，他過于敏感的個性，成了國家隊生涯的最大絆腳石。

曼奇尼因為“迪廳事件”，錯過了1986年世界杯。貝阿爾佐特之后，國家隊的下一任主帥是維奇尼，他是曼奇尼在國青隊的恩師，而在1988年歐洲杯上，曼奇尼也作為主力前鋒打滿了整屆杯賽。然而到了“意大利之夏”，曼喬卻毫無征兆地淪為替補，讓人們見證了巴喬的閃耀和斯基拉奇的爆發。

1991年，曼奇尼作為頭號球星，率領那支“黃金桑普”奪得聯賽冠軍。馬拉多納的意甲最后一戰，曼奇尼大演帽子戲法，讓球王的光芒幾乎黯淡。曼奇尼延續著自己的好狀態，但巴喬的橫空出世，讓他再難得到一件國家隊的主力10號球衣。1994年，薩基掛帥的國家隊殺入玫瑰碗的決賽場，曼奇尼本該和球隊一起在帕薩德納，但性格桀驁的他，在那之前已經與薩基徹底鬧崩。

在薩基的球隊里，曼奇尼本來是巴喬的替補。桑普球星極不情愿，但也接受了主帥的安排。1994年3月，意大利來到德國，與對手進行了一場友誼賽。是役巴喬因傷缺陣，薩基承諾讓曼奇尼踢滿90分鐘，結果在那場比賽中，看臺上的意大利球迷們瘋狂高呼一個名字：“佐拉”！這些旅居德國的意大利打工人，大多數來自南部，他們更希望看到撒丁島出身的這位小個子。薩基聽從了球迷們的呼聲，背叛了給曼奇尼的承諾，后者則在被換下場后未發一言。回到米蘭機場，他馬上歇斯底里地向薩基開炮：“國家隊和我的故事到此結束！”

蛻變曼喬，國家英雄

如今的曼奇尼回想往事，只能將自己當年的行為定義為“徹頭徹尾的傻事”。若無這次毫無必要的爭端，以意大利1994年世界杯傷兵滿營、場面膠著的情形，曼奇尼勢必會從替補席得到表現機會。但一切沒有如果：意大利足球史上最有靈氣、狀態最持久的前鋒之一，在世界杯上的出場記錄為零。

將時間拉回2018年。文圖拉將意大利帶出世界杯，代理主帥迪比亞吉奧的平庸讓人看不到希望，安切洛蒂們根本無心接手，曼奇尼在幾乎無人看好的情況下接過了教鞭。為什么？球員時代對國家隊的記憶、遺憾和悔恨，或許讓他更加義無反顧。

帶領一支此前連續兩屆世界杯小組出局、此次又無緣決賽圈的球隊，曼喬本可以主打“撥亂反正”牌，以重回正軌為帶隊的主要目標。他沒有這樣做：上任伊始，他馬上瞄準了歐洲之巔，“我們參加歐洲杯，帶著贏下它的野心”，但在此過程中，他并不會給小伙子們太大的壓力，這支球隊并不會刻意強迫球員們恪守某種戰術，而曼喬也不會像孔蒂一樣為球員們打雞血，要求他們拼得至死方休，他的準則是讓球員們“踢得開心”，除此無他。

這并不是我們熟悉的那個曼奇尼。來到國家隊之后，他帶來了昔日的桑普隊友們：好搭檔維亞利做選拔組長，埃瓦尼是第一助教，此外還有隆巴多、薩爾薩諾和努奇亞里。球員時代，他們記憶中的曼奇尼，在場上對隊友從來不吝指摘：勝負心極強、脾氣火爆的桑普頭號球星，總是認為隊友們在球場上可以和他做得一樣好。可除了維亞利以外，誰又能跟上他的步調？

如今的曼奇尼仍然身材健壯、風度翩翩，但他扔掉了年輕時的那個火藥桶，變成了一個溫和儒雅的中年人。他的內心深處，對勝利和冠軍的渴望一直都在，但他已經懂得如何與球員們完美相處。巴洛特利已經遠離目前的這支國家隊，可曼喬此前給過他多少機會？與巴神同年的因莫比萊，在國家隊一直效率欠奉，然而曼喬懂得球員的戰術地位，更明白隊內氣氛有多重要，比起苛責，他選擇給予拉齊奧前鋒最大程度的信任和支持。或許是國米的那段經歷，在曼喬的蛻變中起了作用：宅心仁厚的球隊前主席莫拉蒂，讓他看到了信任與愛的力量。

戰術大師，終入殿堂

作為男人的曼奇尼成長了，作為教練的曼奇尼，也在自己的技術領域實現了突破。他在佛羅倫薩迎來出道，在那支混亂不堪的紫百合，仍然率隊搶得一座意大利杯。在拉齊奧，球員曼喬目睹了克拉尼奧蒂時代輝煌的終章，又親手為洛蒂托時代的重獲新生奠基。執教生涯起步階段，他在小球隊進入快車道，又在國際米蘭和曼城放緩腳步：在藍黑軍團，曼喬在后電話門時代率隊終結了18年無冠的尷尬；來到英倫，他又靠著阿圭羅的讀秒絕殺，率領藍月45年后重新加冕。

即便如此，兩個問題始終困擾著曼奇尼：他的球隊在歐戰鮮有拿得出手的戰績；此外，他極度渴望自己的球隊能夠踢出美麗足球，卻始終未能如愿，即便他麾下的球員天賦滿溢，讓所有對手主帥羨慕。在他4年的國際米蘭生涯中，落后時派上的“505陣型”，似乎比兩座意甲冠軍留給人的記憶更加鮮活；而在那個賽季英超的鏖戰中，手握“雙王四個二”的曼喬，與帶著殘陣曼聯的弗格森爵士戰至最后一輪，最終的勝利似乎都來得不甚光彩。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意大利隊需要曼喬“療傷”，而教練本人也需要國家隊的邀約來證明自己。此前，他輾轉加拉塔薩雷和澤尼特，又在國米遭遇了并不成功的二進宮，若非此次在國家隊大獲成功，教練曼喬的職業生涯，幾乎已經來到了不可逆的下坡。

一切從2018年的那個春天開始改變。時隔53年，意大利隊重回歐洲之巔，科斯塔庫塔在天空體育的演播室里，眼圈也泛起了紅色。恥辱性告別世界杯后，意大利足協主席塔維奇奧狼狽下課，足協一度陷入權力真空。在臨時搭建的草臺班子里，科斯塔庫塔擔任了二把手的角色，當初正是他來到曼奇尼家中，勸說后者拾起國家隊教鞭，真正的受任于敗軍之際。科斯塔庫塔的選擇，在這一刻收獲了完美的回報，王朝米蘭的傳奇后衛表示：“我想到了曼喬會取得成功，也夢想過他帶領球隊來到高處，但確實沒想到一切能夠如此夢幻。”

曼奇尼同樣思緒萬千。賽后，唐納魯馬接過了賽事最佳球員的獎杯，但如果這一獎項可以頒給任意球隊成員的話，曼喬一定當之無愧。意大利主帥在賽后激動地說不出話，他的球隊走到歐洲之巔，要感謝運氣襄助，但他悉心打磨的這套打法，幫助球隊以傲人戰績跨過小組賽，他的勇氣與堅持，讓藍衣軍團跨過世界排名第一的“歐洲紅魔”，而他在決賽夜下半場的換人調整，也徹底扭轉了球隊開局極端被動的劣勢。

在今晚的溫布利，這支全新的意大利隊如愿加冕。勝利屬于維亞利、埃瓦尼、隆巴多、薩爾薩諾、努奇亞里、和那支在溫布利功敗垂成的“黃金桑普”。勝利特別屬于曼奇尼個人：球員曼奇尼在這里與至高榮譽失之交臂，教練曼奇尼則在這里正式邁入世界級名帥殿堂。曼喬仍然神采奕奕，但兩鬢已經斑白，這位昔日的教壇新星，如今已經年近六十，好在一切都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