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駐意大利特約記者 沈天浩

曼朱基奇給兒時的自己送去一封動情的長信，就此揮別他的球員時代。他的退役宣言通過社媒發出，而在他的過往推文中，“激情”、“勇氣”和“驕傲”的標簽隨處可見——這正是球員曼朱基奇的寫照。我們似乎又要迎來一個天才進攻手井噴的年代，所以說到底，為什么要如此想念曼朱基奇？

非典型巴爾干天才

和同年代出生的不少前南球員一樣，曼朱基奇有一個顛沛的童年。他出生于現今克羅地亞與波斯尼亞邊境的斯拉沃尼亞地區，但在小馬里奧的記憶里，統一的南斯拉夫可能從未存在過。1990年代初，巴爾干火藥桶被徹底引爆，斯拉沃尼亞作為邊陲，成為波斯尼亞戰爭的重災區。馬里奧的父親馬托年輕時也是一名后衛，他決定守護家人的安全、攜家帶口移居德國：“人們在我們家門口被殺害，我們一分鐘都待不下去了。”

馬托帶著妻子和小馬里奧，客居在斯圖加特附近的小城迪琴根。在這里，馬托隨當地球隊TSF迪琴根征戰德國第四級聯賽，并一度和名將博比奇成為隊友，而馬里奧則在青年隊嶄露頭角。1996年，波斯尼亞戰爭結束，曼朱基奇一家無法在德國續簽，只得回到獨立后的克羅地亞。馬里奧繼續自己的足球生涯，并在2006年迎來了自己職業生涯的第一位伯樂——布拉澤維奇。

大多數從巴爾干半島走出的足球天才，天賦滿溢但時運不佳，他們能夠靠速度和盤帶戰勝對手后衛，卻無法戰勝自己脆弱的膝蓋和乖戾的性格。布拉澤維奇發現，曼朱基奇和他們不同。這位1998年率領格子軍團殺入世界杯四強，日后又來到虹口執掌申花教鞭的老帥，為年輕的球隊前鋒起了個綽號：Djilkos，“殺手”，其中含義不言自明。遺憾的是，曼朱基奇本人對此并不感冒：2011年，他在采訪中對本國媒體表示，自己不喜歡這個綽號，認為這對他缺乏尊重。

2007年夏天，曼朱基奇被本國班霸薩格勒布迪納摩招攬。幾個月后，他在與馬其頓的歐預賽中迎來格子軍首秀，可球隊0比2告負。四天后，克羅地亞人客場3比2攻陷溫布利，彼得里奇的絕殺和麥克拉倫的雨傘一起成為記憶，但曼朱基奇當場并未得到征召。

年輕的曼朱未能進入2008年歐洲杯的國家隊大名單，比利奇的格子軍也未能晉級兩年后的南非世界杯。“步步為贏，永不停歇”，這是曼朱在社媒上的另一主流標簽。2010年，他從薩格勒布來到沃爾夫斯堡，在這支一年前剛剛捧得德甲沙拉盤的球隊，他的起初定位在左邊鋒和替補中鋒之間搖擺不定。2011年初，哲科加盟曼城，曼朱基奇終于等來了機會。2011-12賽季，他成為球隊的正選中鋒，并在當賽季德甲斬獲了12粒進球。

征服安聯的機會主義者

誰說曼朱基奇不是機會主義者？2012年的波蘭-烏克蘭歐洲杯，曼朱基奇把握住了職業生涯的第一個大場面。在波茨南，他打入當屆克羅地亞4粒進球中的3個，一舉得到了拜仁的垂青。馬里奧·戈麥斯賽季初的長期傷停，讓曼朱基奇把握住了第二個機會，誰也沒有想到，這位以1300萬歐元身價加盟的草根前鋒，居然能在南部之星的第一個賽季扮演如此重要的角色。在高效的戈麥斯和全面的曼朱基奇中，海因克斯最終將信任票投給了后者。溫布利的歐冠決賽場上，曼朱基奇在下半場接羅本的傳球首開紀錄，一切宛若夢幻。

曼朱基奇期待在拜仁完成一個綿長成功的職業生涯，但海因克斯在季末功成身退，瓜迪奧拉的到來，讓克羅地亞人的前景頓生變數。盡管在2013-14賽季仍是球隊主力，但人們心知肚明，曼朱基奇的風格和瓜帥的足球哲學格格不入。次年夏天，瓜迪奧拉如愿迎來萊萬，曼朱基奇被掃地出門。“我不希望像瓜迪奧拉這樣的人出現在我的生活中：我甚至不和他一起喝咖啡。”

在一屆令人失望的世界杯之后，曼朱基奇從馬競重新開始。人們相信，堅若磐石的克羅地亞中鋒遇到熱血硬核的西蒙尼，必將開始一段天作之合，可足球世界充滿無法解釋的困境。卡爾德隆人來人往，唯一不缺的就是神鋒，可曼朱基奇不幸成了馬競“神鋒接力”中最黯淡的一環。西甲28場12球的成績單，只能算勉強及格，就連對克羅地亞人欣賞有加的西蒙尼，也只能在日后對零點電臺承認：“曼朱基奇需要全隊喂球，相比之下，迭戈·科斯塔更善于自己搏得機會。”

“不好先生”才是最佳僚機

曼朱基奇未能改變馬競，但或許馬競成功“塑造”了曼朱基奇。來到尤文圖斯，曼朱基奇頂著“不好先生”的標簽。在德國，他用爭議手勢致敬本國軍事領袖，引發輿論一片嘩然；在西班牙，他扯住布斯克茨的耳朵，敢于和拉莫斯硬碰硬；來到意大利，曼朱基奇在歐冠賽場上和舊主拜仁和老熟人瓜迪奧拉再度相遇，他和萊萬針尖對麥芒，對波蘭人施以飛鏟，贏得了尤文球迷的心。

作為當賽季的尤文首發中鋒，曼朱基奇10個進球的成績單，沒法讓目標歐冠的老婦人完全滿意。2016年夏天，尤文吃進伊瓜因，曼朱基奇的位置變成了左邊鋒。6年前，他在狼堡剛剛開啟主流聯賽生涯，踢得就是這個位置，但當時已經30歲的克羅地亞人，從身體機能和突破能力上，似乎都與這個位置格格不入。

阿萊格里展示了頂級名帥的魔力。他因人制宜，不按套路出牌，向亞平寧賽場展示了邊鋒的另類用法。在尤文當賽季的4231體系中，克羅地亞人的策應和回防至關重要，而他的噸位和侵略性，成了意甲邊后衛們的噩夢。曼朱基奇憋著股勁，希望證明瓜迪奧拉是錯的。2017年，他第二次殺入歐冠決賽，加迪夫離溫布利不算遠，但兩次決賽的結果天差地別。唯一的共同點：曼朱基奇再次在決賽進球，這一次是足以競逐歐冠決賽史上最佳的倒鉤世界波。

2018年，尤文迎來C羅，曼朱基奇回到了中鋒位置上。如今回首葡萄牙人的3年尤文生涯，鋒線搭檔換來換去，但其中最“藍領”的曼朱，到頭來卻是和C羅配合最順的一個。在這段合作關系中，克羅地亞人并不總是配角：2018年底的國家德比，坎塞洛傳中，C羅牽扯，曼朱基奇在后點頭槌破網，攻入全場唯一進球。下半賽季，曼朱基奇幾次戴上尤文的隊長袖標，這是他兢兢業業應得的報償。加盟尤文時，曼朱已經年近三旬，論狀態、論獎杯、論得分效率，都靈的4個賽季都未必是他的最佳版本，但斑馬俱樂部帶給他的歸屬感，卻是任何其它東家都無法相比的。

從決賽先生到國家英雄

“如果你在世界杯碰巧與英格蘭交手，記得在第109分鐘做好準備。”曼朱基奇如此結束自己的退役告別信，克羅地亞足球史上最輝煌的一刻，他是主角。2018年世界杯，克羅地亞歷經3場加時苦戰殺入決賽，小組賽未有斬獲的曼朱基奇，在淘汰賽4場比賽場均貢獻一球。對陣丹麥，格子軍開場旋即丟球，但球隊中鋒的閃擊迅速將比賽拉回均勢；與東道主俄羅斯一戰，曼朱基奇的助攻讓克拉馬里奇扳平比分；盧日尼基史詩一戰，曼朱基奇先是通過牽扯，間接幫助佩里西奇搶點扳平，來到加時賽下半場，他在禁區內的冷酷一擊，已經定格為克羅地亞足球史上最偉大的一瞬。

曼朱基奇迎來了自己一年內的第2場決賽。他不是失敗者，只是又一次被分在了失敗的一方。一記烏龍，一粒進球，曼朱基奇終其職業生涯，得分效率也無法與大多一線射手相提并論，但他似乎將自己的進球運都用到了大賽的決賽場上。

曼朱基奇的手臂上紋有中文“大壯”，出自《易經》卦象“雷天大壯”，結合其身體高大強壯，中國球迷叫他“大壯”。

世界杯后，曼朱基奇從國家隊退役。又過了一年，尤文炒掉阿萊格里，繼任者薩里的到來，意味著曼朱又要尋找自己的下一站。克羅地亞人就此開始了職業生涯“漫長的告別”，他再未成為球場上的主角——傳控足球，似乎是他躲不開的魔咒。卡塔爾的淘金之旅，被新冠疫情攔腰截斷，比起躺著拿錢，曼朱更想好好踢球，他提前和杜海勒俱樂部解約，卻未能馬上得到重返亞平寧的機會。

2021年初，已經失業半年、10個月沒踢正式比賽的曼朱基奇，有些意外地得到了AC米蘭的邀約。皮奧利履新以來，米蘭在轉會市場上妙手頻出，但這一次，紅黑軍團看走了眼。35歲的克羅地亞人已經在場上力不從心，紅黑生涯最終未進一球，但他留給米蘭球迷的記憶并不只是場上的掙扎。2月底的一次傷病，讓曼朱基奇在1個多月的時間里無法出戰，他為此主動放棄了自己3月份的工資，米蘭俱樂部則將這筆錢撥給了旗下的基金會。

曼朱基奇明白，自己離開綠茵場的時刻已至。傷病、板凳席、遠離球場，已經讓他無法像昔日一般，將活動熱區涂滿場上的每個區域、用身高和噸位欺負對手邊后衛、在又一屆大賽的決戰場上成為英雄。曼朱基奇不會離開足球，在拿起教鞭之前，他還將最后一次回首自己的球員生涯：歐冠冠軍，世界杯決賽，球迷寵兒，國家英雄，3次決賽，3粒進球——對于一位成名不夠早、天賦不夠高、在場上甚至不夠自私的前鋒，這樣的成績單已是奇跡。所以，我們為什么想念曼朱基奇？這個永遠拼盡全力的斗士、實際并不壞的“惡漢”，有著令人艷羨的好運氣，可運氣的每一次眷顧，都已被汗水和血水浸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