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載于第824期《足球周刊》

文/王勤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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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歲的挪威教練哈雷德將在年末退休。或許他已提前進入了退休狀態，時常持久注視著窗外飛翔的海鷹，或是自己跟自己打賭，猜停泊在樓下不遠處的兩艘小船哪個更早離開。

2020年夏天離開丹麥國家隊帥位以后，哈雷德在短短1年時間內完成了對挪威豪門羅森博格的陣容重組。從今年夏天開始，羅森博格開始一路狂飆，哈雷德收集的新人大放異彩。這讓人感到有些遺憾，哈雷德就此退休，豈不是挪威足球的一大損失？

哈雷德是當今北歐足壇最受人尊重的教練，他的履歷實在優秀。他在球員時代效力過曼城和諾維奇，做教練又史無前例地在北歐三國都贏得過聯賽冠軍：丹麥布隆德比、瑞典赫爾辛堡和馬爾默、挪威羅森博格。

對于不太關注北歐足球的球迷來說，哈雷德這個名字最近一次進入視野是2018年他帶領丹麥國家隊打進世界杯16強。哈雷德此前還執教過挪威國家隊。他原本有希望實現瑞典、挪威、丹麥三國國家隊通吃，但命運和他開了一個玩笑：2015年，連續兩年帶領馬爾默打進歐冠小組賽的哈雷德同時得到丹麥和瑞典足協的邀請。當時這兩國正要進行歐洲杯預選賽附加賽決定誰去法國。勝者主帥會留任，哈雷德將成為輸家的主帥，二選一。

丹麥輸了。但簽下哈雷德等于他們簽下了未來。哈雷德按照自己一貫的做法，提拔年輕球員，灌輸整體理念，丹麥在2018世界杯后又順利進入2020歐洲杯。哈雷德的合同是到2020歐洲杯后結束，喜歡提前做計劃的丹麥足協早就已經簽下卡斯珀·尤爾曼作為繼任者。疫情導致歐洲杯延期一年，卡斯珀·尤爾曼不能白等，于是哈雷德如期告老還鄉，2021年夏天舉行的歐洲杯上卡斯珀·尤爾曼率隊表現驚艷。很多丹麥球員都和哈雷德保持著聯系，他也慷慨地在比賽中為他的繼任者和隊員們送上祝福。

哈雷德說，他年齡已經到了，希望把更多的時間留給家人。對于2022年，他只有一個足球計劃，就是去阿根廷觀看一場博卡青年vs河床“超級德比”。這場比賽的特殊氣氛他已經聽人講述了一輩子，很希望能夠去現場見證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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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北歐足球的長期關注者，每當我讀到哈雷德的名字，總會產生一個自問：在北歐三國中，挪威的人口（500萬）和足球傳統相對落后于瑞典和丹麥，但挪威足球卻時不時會冒出一些優秀的球員和教練，老如哈雷德，中生代如挪威國家隊主帥索爾巴肯，少如曼聯主帥索爾斯克亞。而在東亞三國，日本和韓國的優秀球員、教練出產量也遠遠領先中國，尤其是教練，中國足球幾乎不生產好教練。

球員層面，中國多多少少還能有個別人成功留洋，或者在日韓聯賽留下足跡，但在教練層面，日韓不斷有教練來中國執教，卻很難看到一位受邀去日韓執教取得成功的中國教練。為什么？

每一屆中國國家隊都會產生“土帥洋帥之爭”，此前李鐵在世預賽上的一番發言讓這個話題再度發酵。支持李鐵的人寥寥無幾，就像對他的信心一樣缺乏。足球是一項教練和球員關系密不可分的運動。如果一個國家真的在優秀教練這個環節“絕育”，我們當然無法期待他們能制造出數量足夠多的好球員。以挪威足球為例，最近兩年以青年軍驚艷歐洲足壇的博德閃耀就擁有一個草根出身、青訓能力極強的主帥謝蒂爾·克努森，現在有傳言是哈雷德把他指定為自己在羅森博格的接班人。

對中國足球構成致命干擾的恰恰正是國家隊主帥土洋之爭的話題。太多的人對中國足球的關注只有國家隊能否進入世界杯這一件事，于是注意力便聚焦于“誰能把我們帶進世界杯”，而不是“誰能為中國足球打下牢固的根基”。

歐洲各國學院式的教練員培訓班，中國足協也在模仿，但形式化多于真實的學習和鉆研。中國足球界缺乏歐洲那種草根教練你爭我斗競相發明戰術的氣氛，更別說傳道授業的體系了，也沒有人在意我們是否擁有。

在少數為李鐵辯護的聲音中，可以看到這樣的說法：李鐵仍然是現在中國本土教練里最優秀的一個。這種辯護令人深感無奈，如果李鐵的水平就是本土最優秀的話，那中國足球確實沒有什么可以期待的了。說這話的人自己內心里也清楚，如果李鐵是通過激烈且高水平的競爭脫穎而出，他確實是“最優秀”，可惜他不是，李鐵只是“現下最不糟糕的那個”而已。

這個話題最終當然也可以落腳到我們時常討論的——青少年足球基礎的落后和弱小。沒有足夠多的球隊、足夠頻繁和激烈的賽事、足夠健康的比賽環境，又如何期待中國足球的謝蒂爾·克努森和博德閃耀脫穎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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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我在微博上慶祝阿根廷搖滾巨星卡拉馬羅60歲生日，逐日推薦他的歌曲，介紹他的創作過程。突然想起另一個事實：在音樂世界里，中國的創作者極少能夠像南美音樂人如加德爾、湯姆·裘賓、皮亞佐拉一樣對世界音樂做出重大影響、留下深刻的印記。

南美一直有個說法：記者容易成為大作家、外交官容易成為大詩人。前如加西亞·馬爾克斯，后如聶魯達。如果看南美音樂像湯姆·裘賓、卡拉馬羅等大師的履歷，又會產生另一個感想：鋼琴師容易成為大作曲家。

現代音樂和現代足球都能很好地說明我們和西方舶來的事物之間的關系。中國的愛好者和學習者可以把一種或幾種樂器演奏得不錯，但把演奏化入內心又創造出偉大的篇章，這個環節則相當弱。中國足球在個人球技方面練出一定水平也是始終有人的，但把個人技藝化入整體戰術的語境，并與之相得益彰，這樣的球員很少，這樣的教練員——本土沒有，偶爾能從海外請到。

當我們看到李鐵首戰對澳大利亞很激進、次戰對日本很保守時，真實感受到的不僅是他和自己老師里皮的差距，更有對李鐵理解足球方式之業余的震驚。他似乎把一切都寄托于首發陣容和既定思路（激進壓迫或保守擺大巴），把足球的攻守平衡視作圖紙一樣去設計。

這似乎是歷史給中國教練和球迷共同設計的一個死結、死坑和死循環。幾乎沒有人明白，攻守平衡不僅僅是11個人的選擇和站位，它不是紙面上的靜態平衡，而是實戰中和跑動中的動態平衡。

像里皮一樣的大師，并不能夠每一次都保證自己的首發陣容100%完美，但他們卻總是有辦法在比賽中通過各種細節的布置、指令和調整，去實現最好的攻守平衡。

世界上并沒有真正的“神奇教練”。神奇者其實是最懂得如何使用手邊的資源實現最佳場上平衡的指揮官。說到這里你們肯定也會明白，那個所謂“中國足球是否需要大學教授教小學生”的討論根本就不成立，因為足球教練里的大師并不總是擁有各種深奧復雜的理論，相反，他們可能是最明白如何用簡單易懂的語言、簡單易行的路徑去實現攻守平衡的人。

我很好奇哈雷德在現場目睹了博卡青年vs河床之戰后會對兩隊的攻守平衡、阿根廷球員的心理素質發表怎樣的評價，這是北歐足球絕難擁有的氣氛。糖果盒體育場可以是一個圣殿，但也可以是地獄，任何人的心態和比賽節奏感都可能在這里失衡。我倒是覺得李鐵也適合去那里進修一番，去過一次糖果盒，或許可以永遠忘記大連金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