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駐意大利記者 王勤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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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期的專欄里談到了現代社會的碎片化特征。在21世紀的碎片時空里，每一個個體同是受害者和施暴者，每一次梳理碎片、尋找規律、指定秩序的努力，常常讓自己和他人充滿了欣喜和期待，甚至信心暴增，認為已經找到了能讓某種事情、工作、感情關系維持良好運轉的可能性。

暫時置身于良好秩序中或者干脆置身事外，往往容易帶著某種優越感去嘲笑和鄙視那些愚笨的嘗試。例如不久前我在葡萄牙的民粹報紙《晨郵報》上讀到這樣一則新聞：

布拉加當地法院判決了一起離婚案。男主角是一位鰥居的老漢，80歲那年對家里做清潔的女傭求婚，女傭年齡比他小很多很多。求婚成功了，但在新婚之夜，新娘拒絕老漢親她，拒絕和他發生性關系，直接和他分房而眠。

沒過幾天，新娘就開始往家里帶別的男人，她有不止一個情人。老漢不僅要忍受和她分房而居的事實，而且還要在每晚忍受她和別人歡愛的叫喊與呻吟。更糟糕的是，新娘此前已經說服老漢讓她管理自己的賬戶......

忍無可忍，溝通無效，老漢提出離婚。但南歐天主教國家的離婚官司判決總是曠日持久，最近判決終于下來了，法院同意離婚。但老漢已經去世四年，是他和前妻的子女們接收了判決通知。

我樂嗎？我當然很樂。

很多時候我看世界各地的報紙就是為了讀到類似的新聞，它們不僅是充滿趣味的碎片，更讓我加倍確信在人類不斷追逐和標榜理性的時代，個體總是可能做出最原始又不可理喻的舉動，而且在這樣的舉動中，他們其實完全相信自己是理性的，甚至是做出了一個聰明劃算的選擇。一個80歲的鰥夫利用經濟上相對優越的地位說服一個比他年輕很多的女傭嫁給他，一個40歲的二婚富豪用“經濟實力”追逐“氣質奶茶美女”，兩樁婚姻并沒有本質區別，后者看上去不是那么好笑，甚至被視作男性社會成功人士的正途，但所包含的執念卻是一致的：相信金錢及其隱藏的權力可以包裝出個性、可以構成感情基礎。

后一種故事的經典結局常是男方因為各種變故突然失去了“經濟實力”，于是郎財女貌的美滿婚姻突然就變成了人人都可以嘲弄和踐踏的碎片。

婚姻和兩性關系絕對不是此類執念的唯一承載體。讓我們看看中超金元足球——那個很多人相信房企國企金元遍地威震全球，可以買下一個接一個球星、簽下一個又一個名帥的瘋狂時期，其實在一轉眼以前剛剛才發生，也剛剛才退潮。中國足球并不在意自己扮演老鰥夫和暴發土豪的角色，每一個將大把金錢送去海外的操作者都堅信自己應該這樣才能爽到，這樣才能體現中國力量，而現在是巴西、瑞典等聯賽俱樂部像一個個錢不多但身體好欲望強的壯男，等待著接回因夫家經濟崩盤而逃走的新娘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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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厭煩那種成天爹味十足地跟年輕人傳授“三十歲前不左沒良心、三十歲后不右沒腦子”的男性前輩。按照我的總結，如此為人師表的家伙基本都是天下全知但又缺乏創造才華的人，他們需要為自己已被證實的平庸、妥協與懦弱尋找一個出口和一種理由。

相比他們，我寧愿選擇去佩服像伊布拉希莫維奇、卡薩諾這種被廣泛認為是死腦袋的大小孩，瑞典前鋒在40歲的年紀仍然像18歲時一樣不服輸，出場就是為了贏球，就連足壇常青樹馬爾蒂尼都佩服他的意志。或者如卡薩諾這種把皇帝的新衣視作理想的頑童，他也快40歲了，從未改變一個追求：希望用大白話戳穿和講出世界的真相，有時候他做不到，他的見解決定了他不可能什么都知道，但有時候他能做到，例如他談自己的時候。

不久前他說，當年在皇馬訓練結束后球員們給球迷簽名，像他這種糙男肯定是一邊簽一邊看看能否物色到姿色不錯的美女球迷，只有一名球員總是在認真地簽名，完全是別人在集體對他品色：大衛·貝克漢姆。

后疫情時代現代人最糾結的一句話莫過于“勿忘初心”。

在狼狽不堪的玻璃心、破敗的野心、虛情假意的愛心、干癟嘶吼的真心里，到底怎樣的“初心”才是可敬的？是否每一個讀者都能清晰地區分出資本的野心和社會的良心？

最新的消息是弗洛倫蒂諾和阿涅利仍然未忘初心，想以某種變通的方式再度拋出歐超計劃，同時通過雇傭大型公關公司展開對歐足聯的進一步形象攻擊。

執著和執念，堅守和頑固，理想和妄想，信心和雞血，大多數人的每一天和每一刻都在這些概念和概念的邊界上轉悠，并不會確信命運要把自己放在天平的哪一側。

新東方蒸發得夠慘，俞敏洪的一系列舉動被贊揚為富有責任心，他對未來的表態被贊美為不忘初心，但事實是大多數人并不知道也無所謂是否應該知道，這個巨獸般的教培機構在中國取得的巨大商業成功是否本身就是畸形教育的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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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讓我在足球世界里挑選一句最貼近“勿忘初心”的話，在2022年的第一篇專欄里獻給大家，我會挑選大因扎吉在退役前兩年說過的：“我仍然感受著小男孩追逐一個皮球的快樂。”

在這個瓜很多、戲很足、真假難辨、封口費大戰安全感的5G時代，初心時常是孤獨的，也是殘存的，更是彌足珍貴的。真正讓人佩服的初心，是缺乏權力欲望和控制野心的初心。

當一個男孩在操場野地上一半機靈一半笨拙地連過數人，打進一粒可以自稱梅西的進球，瘋狂地在沒有觀眾的場地上慶祝，又或是把它獻給那個也許并未看到進球但把機靈和笨拙盡收眼底的女孩，男孩的初心是純真的。當他發誓自己要成為億萬富翁，然后回來找她、娶她，則他已經失去了初心，已經無法被定義為真正的初心，不管他正在怎樣的年紀。

包含著權力欲望和控制野心的“初心”又算什么？或許是資本主義的原動力，也或許只是涌入腦細胞的下體欲望。那個80歲老鰥夫和40歲土豪的故事，故事的核心并不包含理想，包含的是欲望和機會主義，有的人享受到了機會，有的人卻被“機會”徹底欺騙。

所以，如果你對中超金元足球深感失望或者有一種被欺騙后的幻滅，那么，也別太傷心，你需要拿起皮球，約上小伙伴們，找回你真正的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