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王曉瑞青島報道
16日中午,王朝大酒店茶室,吳少聰很平靜。隔天一早,國足選拔隊就要奔赴名古屋,“3年沒回日本,時間過得好快。”他淡淡地說。
這3年,吳少聰進步更快。從職業聯賽零經驗的毛頭小伙,成長為廣州隊主力、U23國腳,直至年初參加國家隊集訓……不出意外在東亞杯上,吳少聰將完成個人國際A級賽首秀。然而,還有另一段不為人知的3年往事,令其刻苦銘心——留洋日本。“我既是幸運兒,也挺不走運的。”他平靜地描述。這平靜,一如當年簽約成為J1球員時。
出色的異國練習生
2018年,吳少聰加盟的是J1老牌勁旅清水鼓動,彼時他剛滿18歲零十天。在他之前,中國足球只有賈秀全一人曾經亮相J1,這樣的簽約彌足珍貴。
為何把職業生涯第一站選在日本?“多多彌補基本功的不足。”2016年,吳少聰隨北京青年前往日本參加Sanix杯,被當地足球所震撼:全傳控、走地面、純腳下,“我有這么高的身材,如果可以把缺點稍微彌補一下,會不會更好?”有趣的是,就在Sanix杯之后一個月,他在江陰杯對陣日本頂入一粒頭球。很多人當時誤認為,是這一球幫助他叩開J1大門。
“想要進入J1一線隊是很困難的。”吳少聰是在2017年夏天踏上旅日征程,但一開始,他還是在清水鼓動U18做練習生。“在我們隊,每年只有兩三個直升一線隊的名額,只有最拔尖的球員才有機會,但人數有四五十人。”這在日本不是特例,隊友陶強龍也曾前往鹿島鹿角U18試訓。在那一批42名球員中,最終只有兩位門將升入鹿島一隊,另5人混跡于低級別或東南亞聯賽,剩余三十多人現在基本在讀大學。
“所以剛去時,我有點缺少自信,每個隊都是這種競爭。但后來真正融入他們的體系,我發現我也能踢。除了累點,漸漸地我也能跟得上,自信心慢慢起來了。”吳少聰回憶道。
吳少聰1.92米的身高,是他得天獨厚的優勢。“當時在清水U18,我就是全隊最高,比日本門將還要高,這個優勢確實很大。”這也是時任清水U18主教練平岡宏章最欣賞他的地方。就連陶強龍也承認,在日本像他這樣的小快靈類型,是一抓一大把,倒是吳少聰容易得到青睞。更關鍵的是,經過一段時間的融入,平岡宏章發現吳少聰還是可以走一走腳下,而且是左腳將。他給吳少聰的評價是,“適應力強,少有偏科”,同時也愈發認可這位中國少年。
一次一位隊友向翻譯打探吳少聰的選擇,“吳明年打算去哪兒?他能上一隊嗎?”這讓后者意識到機會正在向他招手,“假如吳上一隊,那我明年就去磐田喜悅。”隊友名叫監物拓步,曾代表日本U17參加世少賽。“其實我倆早就見過,2016年江陰杯,我倆都穿5號。我頂入的那個球,就是他在防我。所以加盟清水U18以后,我倆之間的競爭很有火藥味。”吳少聰回憶道,“除了位置重疊,我倆還都是左腳將,但特點完全不一樣。他是純走腳下,我是比他快一點,多點預判,可他擁有的特點,正是我想要的。”就這樣,兩位中日國字號中衛展開了一場搶票競爭,“我倆一直在比誰更優秀,教練就在暗中觀察,我也在給自己鼓勁。”
今天,當吳少聰以國足選拔隊選手重回日本時,監物拓步沒有兌現當年的話。與吳少聰競爭失敗后,他就讀早稻田大學體育科學部,現在是大四學生,“日本就是那樣,有太多高三生沒能競爭下來,畢業后先去讀大學。”吳少聰認為,從這個角度來講,他是幸運兒。當然在近些年,諸如三苫熏、古橋亨梧等從大學回流J聯賽成名者越來越多。“未來,可能還有機會在賽場上相見吧?”他的語氣不是那么肯定。
傷病的打擊太沉重
吳少聰所在的那批清水鼓動U18,是2017年高圓宮杯東區亞軍。能在那個群體中爭到一隊名額,理應值得興奮,“我當時挺平靜的,就和現在去參加東亞杯一樣。”他說,“我覺得以我的努力,那是我應得的。我一直堅信,努力就會水到渠成。我并沒有很興奮,只有在一隊踢上比賽時,我才會興奮。”
一個剛滿18歲的少年只身闖蕩異國最高水平聯賽,能有什么概念?“(首秀)遲早會來,可能很快或很慢。”但進入到一隊,困難完全超出他的預期。“一上去你就是最小的,你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想法踢,首先我要融入集體。”那時,清水鼓動隊擁有六名中衛,若司職老本行,分組對抗時,吳少聰只能輪到第三節。主教練揚·約翰松把他改為左后衛,“這對我是全新的角色,以前從沒踢過。一下子什么都要重學,拿球方向、傳球角度、位置職責,所有場景都變了,那時不知道怎樣能踢好,但又不得不踢,因為踢邊后衛在第二節就能上……”
然后就是傷病。2018年,吳少聰受過三次傷,“我上一隊后那兩年,真是不太走運,而且總是在節骨眼上受傷。”話雖如此,他承認,有些傷病的出現,是源于“技術層面”的差距。比如剛上一隊第一個月,因為承受不住超高強度訓練,身體一直處在負荷中。
“第一次受傷是大腿內側肌肉群滲血。”聽上去,很是令人驚訝,“日本講究全場傳控。傳球都要發最大力,高速又精準。”那種感覺,他仍記憶猶新,“剛開始每傳一腳球,就感覺肌肉砰得緊一下,我就要錘好長時間。松開,但還會疼,下來一照,好多地方都是血塊。”這還只是身體上的反應。“練習高速傳球,也許5次、10次可以,但到15次、20次就可能跟不上了。可一場比賽你要傳多少腳,有一次傳不過去你怎么辦?”
在清水鼓動U18,這個問題沒有體現出來,“都是同齡人,你可以利用一些身體優勢,他們有時也跟不上。但到一隊,身體沒優勢,球速也不夠,有時大力直塞就是塞不過去。”他有一句很直白的總結,“好多都跟不上,經常比別人慢半拍。”那這是怎么造成的呢?“從小沒有這種習慣,沒接受過這種訓練,肌肉和身體跟不上的。就像長跑和短跑選手,他們都有自己的肌肉記憶,所以要花費長時間適應。”
漸漸地,數月后,他開始跟上一線隊節奏,在訓練中也進入正軌。為了多踢比賽,下半年吳少聰被租借到J2京都不死鳥。說來也巧,剛代表國青隊踢完濰坊杯,J2京都對陣FC岐阜,他被主教練久洛夫斯基列入18人大名單。雖然未能實現零的突破,吳少聰并不失落,“已經報名,這是起步,也是一個開始,當時真的興奮。”那年,奪得熊貓杯冠軍的國青隊志在闖入世青賽,吳少聰在京都的日子過得斷斷續續。久洛夫斯基其實很喜歡他,但球員經常得到抽調,他必須要保證一線隊出場率的公平性。后來他專門找過吳少聰談話,“你先好好準備亞青賽,等你回來還剩五六場,屆時差不多保級了,我一定給你上場機會。”
但在印尼,命運弄人,亞青賽第一場,吳少聰踢到30分鐘腳趾骨折,一下子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當時的打擊很大,整個人都有點懵了。”那一次,國青隊沒能小組出線,“世青賽沒去成,J2機會也沒了。”他說,“我當時有點想不通。為什么我做了那么多努力,結果就是這樣?離開日本時,心里面也是不甘。很多機會擺在眼前,總是就差一點,差那一步。”
悟性和理性是特點
回到京都,養傷期很漫長。年底J2落幕,久洛夫斯基趕到醫院找吳少聰談心,“很可惜這次你受傷,本來說好最后幾場用你。我只能說,假如我下賽季還在京都,我希望你能留下來,我還會用你,你也不要覺得自己不行。”可最終,京都隊選了一位本土教練,感激瞬間化作失落,“直到今天,我都記得他的忠告:你的風格,不管將來在哪,一定要保持住,這是你自己特有的東西。”
“你的風格是什么?”記者問。
“一個字,悟。”吳少聰說,“不只是久洛夫斯基,遇到的很多教練,都是要我去悟。”
剛上清水一隊,恩師李輝前往日本看望他和陶強龍。“我師傅很正,但他對我和大寶(陶強龍的綽號),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態度。他會一直和大寶去說,去講,不斷鞭策,但對我就是點撥一下。或許他覺得,我不適合說太多,只說一句,讓我自己去悟,悟明白,就進步了。”事實上即使親眼所見愛徒進入J1一線隊,李輝也就贈予一句話,“你跑動再積極點。”
“我就是按照自己的想法踢球。在球場上,我感覺該這樣踢,就會這樣去踢,我不會因為對手改變自己。可能會有冒險,但絕不是瞎踢,是要堅守球隊的原則。”吳少聰總結。
在廣州隊,卡納瓦羅和鄭智對他也是如此。“卡帥對我和韋世豪的態度,就像李輝對我和陶強龍那種區別。他很少說我,也是讓我遵循自己的想法。”至于鄭智,他對吳少聰說的最多的是,“小吳,你準備好了嗎?”還有揚科維奇,“咬咬牙,對你會有好處。”
在日本這三年,吳少聰也悟出很多道理, “一個是態度,一個是奉獻。”他說,“對于人生和足球的理解有了改變。不再單純覺得,‘只要踢就能踢’。有些東西,你要付出,你要沉淀。”他依稀記得那句話——臺上十分鐘,臺下十年功,“在日本,有多少人一開始踢不上職業隊。我們看到一名球員踢上J1,踢到日本隊,但他為此付出多少努力,他背后又有多少人是鋪路石,這是一種現象。”
至于奉獻精神,更讓吳少聰感懷身受,“我一個人拿球,四五個人迅速圍上來,這是凝聚力啊。”他說,“你為每名隊友多跑一步,哪怕下一秒都要抽筋了,也要補上這個位置。反過頭來,隊友看到你這樣,也會為你做同樣的事情,這就是團隊的概念。”
馬上就要踢東亞杯,吳少聰很理性。他說,他專注于怎樣踢好比賽,而不是A級賽首秀這些大概念。當然,重回東瀛也是一個因素,“這會讓我更想踢好,更興奮些。尤其身體對抗,每個球必須全力爭下來。回到日本,我肯定想要好好表現。”
“也是證明自己嗎?”記者問。
“多少有點。”他說,“但我更想證明的是,清水鼓動當初選我上一線隊,而不是別人,是正確的選擇。現在我也能站在這里,和日本國家隊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