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王勤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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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當選的巴西總統告訴國民,不要為穿上黃綠色的巴西球衣感到羞恥。
這樣的事情是否不可思議?在為足球狂熱的巴西,人們會為穿上國家隊球衣難為情?
這是事實,也是2022年南美大陸第一大國和世界杯奪冠次數最多國家的重要現實,幸好盧拉贏下了大選,將在2023年1月正式出任巴西總統,他可以帶著巨大的滿足感去結束本國社會可怕的分裂。
我在之前的專欄里講述過巴西國家隊球星里查利松的里約豪宅被現總統博爾索納羅兒子強取豪奪的故事。巴西的社會現實要比此類官匪行為還更嚴峻。巴西國家隊球衣在今年就面臨過一場巨大的撕裂。
“巴西特朗普”博爾索納羅擔任總統4年,巴西社會各種危機并發。然而博爾索納羅當初能夠爆冷當選,必有其特別手段,尤其是從特朗普處學來的各種陰謀論和制造分裂的技巧。亞馬遜雨林被瘋狂毀壞,博爾索納羅把愛國當作擋箭牌,“亞馬遜是我們巴西的!”
博爾索納羅當然也瞄準了足球這個巴西最大社會資產。他號召擁躉們穿巴西隊黃綠衫支持他,這樣做確實有殺傷力:愛足球等于愛國等于穿黃綠衫,然后......等于支持博爾索納羅?為了顯示區別,反對派領袖盧拉的支持者只能選擇其他顏色,例如紅色——這當然是博爾索納羅的圈套,他隨即發起攻擊,把紅色等同于共產主義和外國代理。
巴西足協感到極度難堪,國家隊黃綠衫不應屬于任何政治派別。足協很早就對博爾索納羅的干預感到惱火,例如他想要用支持自己的格雷米奧主帥雷納托取代蒂特的帥位。為表達“巴西球衣屬于所有巴西人”,巴西足協在和球衣有關的活動中讓對博爾索納羅持明確反對態度的里查利松作為主角出場。國家隊裝備商則對各門店網店下了指令:禁止在球衣背后印上總統候選人的名字,無論是博爾索納羅還是盧拉。
盧拉在大選第二輪投票戰勝博爾索納羅,終于給了這場不應有的社會分裂一個糾偏的機會。盧拉說,世界杯要開始了,巴西人不應該為穿上黃綠衫感到恥辱,巴西球衣不屬于任何政黨,它屬于巴西人民,“你們將看到我穿著巴西球衣,我自己的球衣上會印13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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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所有人都帶著和過去一樣的熱情去期待卡塔爾世界杯的開幕。
圍繞2022世界杯的爭議明顯多于往屆,例如申辦過程中的巨大賄選嫌疑,例如球場建設過程中的勞工權益問題,還有世界杯的舉行時間——從沒有過這樣奇特的日程,球員們剛剛還在英超、法甲、意甲賽場上激戰,一周后就開踢世界杯了,準備期都沒有,更別說休息時間。
還有一個更為重要的背景因素:世界并不太平。或者說,2022年是極不太平的一年。
隨著2021年下半年世界各國逐漸放開之前各不相同的防疫限制,人們原以為最壞的時期已經過去。然而2022年以一場戰爭開始,一場殘酷的戰爭,破壞程度是21世紀之最。戰爭沖擊了經濟,徹底改變了人們對近景未來的預期,雇主和受雇者,富人和窮人,成年人和未成年人,男人和女人,都在經歷著前所未有的不確定。
這樣的背景里,民粹大潮頗有卷土重來的勢頭。類似巴西社會一樣的裂痕不僅沒有愈合反而進一步加深。當我和很多國家的友人談及現狀和未來,焦慮是普遍的情緒。
我是否感到同樣的焦慮?戰爭開始的時候,我有過深刻的悲傷。但焦慮又是另一回事。不,我很驚訝自己不太焦慮,而且我非常確定,是足球在無聲無息中為我及時防范和修復了很多潛在的恐慌和傷害,又提供了樂觀和希望。
希望不是一種事實,甚至與現實也沒有必須的邏輯關系。希望歸根結底是一種心態,或者情緒。在一萬種令人失望的理由或事情中間,只需要有一種讓你感到強烈的牽掛和希望,你就不會被絕望吞沒。
我就是這樣一個對足球易感的人,很容易被足球振奮。我被皇馬歐冠淘汰賽3次大逆轉振奮,被維尼修斯、巴爾韋德、羅德里戈的青春氣息振奮;我為蒂特巴西隊后衛精準長傳鋒線五箭齊發的海馬斯踢法振奮;我還為梅西、內馬爾新賽季在巴黎圣日耳曼的出色狀態振奮;我剛剛才為弗拉門戈奪得解放者杯振奮,接著馬上為迭戈退役時親手把弗拉門戈10號球衣交給加比球而振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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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卡塔爾世界杯不僅充滿了期待,而且比往屆還更期待。
喜歡足球給了我一份特別的樂觀。動蕩世界里的2022對我來說卻比2020要更讓人看到希望。2020春天到夏天,意大利實行禁足令的那3個月里,沒有人能夠真的說清楚病毒會發展成怎樣,疫苗遙遙無期,更重要的是:沒有足球。
全世界的足球在那段時間都暫停了,只有白俄羅斯和中美個別小國還在進行自己的聯賽。我記得2020年6月各國聯賽在空場里恢復時內心的激動,即使和從前不一樣,但足球畢竟回來了,我的生命不再是暫停狀態。
同樣,2021年夏天舉行的歐洲杯,人們重回看臺,很多國家之間重新實現了球迷大規模跨國旅行,我可以明顯地感受到,歐洲人通過疫情明白了人員可以自由流動的歐洲有多重要,極右民粹政客之前宣揚的恢復國界觀點是多么愚蠢。
足球給我的希望火種還遠遠不止這些,甚至和疫情毫無關系。足球讓我相信歷史會有曲折,但時代終究會向前推進,因為年輕人的力量一定會爆發出來,就算出現一代兩代懦弱的犬儒,青春的力量同樣會在某個時刻迸發。
就像新的一代人需要自己的球星,需要親眼見證新的傳奇和歷史,不可能沉浸在上一代人無休止重復講述過去和今朝不如往昔的嘆息里,新一代人會在某個歷史的節點突然又干脆地對上一代說不,不想再接受老氣橫秋的說教,不再想過被反復指點和密集規劃好的生活,不想在親身實踐之前被提前告訴理想只是空想。
2022年的11月像是這個動蕩的年份突然而來的拐點。巴西的年輕人在慶祝,他們可以以足球的名義為同樣的黃綠色再次擁抱在一起;烏克蘭的年輕人在慶祝,他們正在收復被占領的國土;美國的年輕人在慶祝,他們積極參與投票,讓否定女性墮胎權的特朗普主義在中期選舉遭到慘痛打擊......
不!現在慶祝還太早,真正的勝利尚未到來。
我想要看到更多的英雄主義,聽到更多發自年輕人內心的聲音。我不知道在巴西在美國在烏克蘭這樣的勝利何時到來,但我知道青春的勝利在足球場里,在世界杯上可以期待。4年前是不到20歲的姆巴佩 為法國隊制造了差異,4年后為什么就不能期待18歲的加維,19歲的穆西亞拉、佩德里、安東尼奧·席爾瓦,20歲的安蘇·法蒂、21歲的羅德里戈、恩佐·費爾南德斯、岡薩洛·拉莫斯、22歲的維尼修斯成為新的英雄?
這是我對世界杯的期待,我對分裂的世界沒有藥方,也不尋找藥方,但我不會停止對青春的期待,因為每一次青春的勝利,都是人類重新聯合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