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駐意大利記者 沈天浩

“冠軍獻給我的女兒瑪蒂爾達，也獻給我去世的哥哥馬切洛。”烏迪內的加冕夜，那不勒斯主帥斯帕萊蒂接受采訪，他極力控制情緒，試圖表現出超然的姿態，卻終究禁不住熱淚盈眶。他的思緒回到了四十多年前，那時的自己還在佛羅倫薩梯隊踢球，下午放學回家后，哥哥馬切洛會給他帶來三明治和訓練包。幾年后，斯帕萊蒂離開了佛羅倫薩，在當地的業余球隊效力，并同時在哥哥的工廠里兼職，負責組裝沙發。 

馬拉多納與“古力特”

斯帕萊蒂終于把意甲冠軍的獎杯帶到了馬拉多納球場，這是他個人的第一座意甲冠軍，也是這支球隊在后馬拉多納時代第一次站在意大利之巔。斯帕萊蒂又想起了另一段回憶，與馬拉多納有關。那是1988年8月21日，作為球員的斯帕萊蒂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與迭戈交手。當時，斯帕萊蒂效力于斯佩齊亞，他的球隊最終在意大利杯1比3被那不勒斯淘汰。

斯帕萊蒂出生于托斯卡納的小鎮切塔爾多，是“文藝復興三杰”之一薄伽丘的老鄉。斯帕萊蒂有著濃重的托斯卡納口音，但作為球員的履歷，讓他把斯佩齊亞當做了第二故鄉。1985年，斯帕萊蒂第一次離開了托斯卡納，來到了利古里亞海濱的恩特拉，將他帶到這支球隊的，是當時還非常年輕的主帥文圖拉——對，就是日后將意大利帶出世界杯的文圖拉。兩人之間的友誼持續至今。

1986年夏天，馬拉多納率領阿根廷站在了世界之巔，斯帕萊蒂被文圖拉帶到了斯佩齊亞。幾個月后，文圖拉黯然下課，但斯帕萊蒂留在了球隊，征戰了四個賽季。在這里，他還認識了日后的妻子塔瑪拉，她當時是一位報紙推銷員。1990年，當《意大利之夏》在圣西羅唱響，那不勒斯已經是意甲冠軍，斯帕萊蒂則離開了斯佩齊亞。在維亞萊喬輾轉一年過后，他在1991年來到了恩波利。

那時的恩波利還在意丙聯賽征戰。1992-93賽季，是斯帕萊蒂球員時代的尾聲，他的隊友包括那時還非常年輕的蒙特拉、比林德利和加蘭特，當時的俱樂部主席科爾西和斯帕萊蒂年齡相近，他如今依然在執掌球隊。球員斯帕萊蒂的整個生涯都在意丙和意丁度過，那時的他還留著長發，在場上有著過度的表現欲，這讓他贏得了“草根古力特”的綽號。

光頭主帥成長史

掛靴后的斯帕萊蒂，從恩波利青年隊開啟了執教生涯。1993-94賽季尾聲，恩波利深陷保級泥潭，斯帕萊蒂被上調救火，最終率隊通過附加賽成功保級。一年后，他又一次拾起了一線隊的教鞭，這一次他率隊在兩年時間完成了兩級跳，從意丙直接升到了意甲。1997-98賽季，教練斯帕萊蒂第一次來到了頂級聯賽，恩波利見證了他的轉變和躍升。在那不勒斯奪得本賽季意甲冠軍之后，恩波利也為另一支“天藍軍團”送出了祝福：除了斯帕萊蒂以外，迪洛倫佐、澤林斯基和馬里奧·魯伊也出自這里。

在率領恩波利完成保級任務之后，年近不惑的斯帕萊蒂，已經是亞平寧賽場上炙手可熱的少帥。斯帕萊蒂接到了桑普多利亞的橄欖枝，但他最終在這里迷失——那幾年名將如云的“水手”，有著比恩波利復雜得多的更衣室環境，而管理更衣室向來不是斯帕萊蒂的長項。不到半個賽季后，他就被俱樂部名宿普拉特取代，而在英國人搞砸了飯碗之后，斯帕萊蒂又回到了桑普，可賽季末等待球隊的是降級的命運。

下一站是威尼斯。雷科巴的強烈光芒，在照耀了潟湖之城半個賽季后已經熄滅，留下強烈的感傷。這倒是與斯帕萊蒂的個人氣質完美相宜，當時威尼斯俱樂部的一把手是瘋狂老板贊帕里尼，他如此評價斯帕萊蒂：“他總是憂郁而陰沉，而且喜歡穿一身黑衣服，這會帶來壞運氣。我覺得自己會解雇他。”贊帕里尼果真這么做了。那個賽季，威尼斯的板凳席上先后坐了三名教練，除了斯帕萊蒂以外，另外兩人分別是老馬特拉齊和老奧多——六年后，他們的兒子會在柏林奧林匹克球場站在世界之巔。

兩段失敗的執教經歷之后，斯帕萊蒂又在烏迪內斯和安科納兩次成功“救火”，贏回了自己的聲譽。2002年，他從昔日恩師文圖拉的手中，正式接過烏迪內斯的教鞭，并在這里邁過了“精英級主帥”的門檻——21年后，迪亞的進球將那不勒斯的慶典推遲了4天，也讓斯帕萊蒂重回故地，在烏迪內迎來自己的加冕禮，一切或許也是命中注定。

斯帕萊蒂馬上將烏迪內斯帶回了歐戰賽場，而在這段三年的合作結束時，這支來自意大利東北角的球隊，已經成了北方三強以外的意甲第四極。德桑克蒂斯、圣西尼和約根森們是這支球隊的股肱，揚庫洛夫斯基、蒙塔里和亞昆塔開始出人頭地，但對于斯帕萊蒂來說，最關鍵的那個人是大衛·皮薩羅。出道時踢前腰的智利人，在此前一個賽季被霍奇森改造成了后腰，他隨后成了意甲最全面、最強大的組織者之一。皮薩羅與斯帕萊蒂的合作，不會隨著后者離開烏迪內而結束，光頭教練將智利人帶到了羅馬。

從羅馬到羅馬

皮薩羅式的戰術發明，啟迪了斯帕萊蒂。若干年后接過國際米蘭的教鞭，他將會對布羅佐維奇進行類似的改造，讓此前接近離隊的克羅地亞人在藍黑軍團重新找到位置，并讓球隊受益至今。然而，斯帕萊蒂在教練席上最偉大的發明，是全新版本的托蒂。在前羅馬主帥看來，自己當年的那支球隊踢得不是4231，而是4230——托蒂就是那個“0”：他在場上的位置非常自由，讓對手后衛無從盯防。

在半年前筆者對托蒂的一次采訪中，“狼王”有些自矜地說道：“弗朗切斯科·托蒂不是前鋒，他只是碰巧打進了那么多球，讓人們認為他是個前鋒。”在這一點上，托蒂需要感謝斯帕萊蒂，后者創造了一個中鋒和10號位之間的混合角色。2006年2月，托蒂在對陣恩波利的比賽中遭遇重傷，出戰世界杯的前景成疑，在這樣的艱難時刻，羅馬主帥給了他充分的情感支持。隨后的2006-07賽季，“中鋒”托蒂在聯賽中打入26球，將意甲金靴和歐洲金靴同時收入麾下。

2006年夏天過后，斯帕萊蒂的羅馬隊內擁有了三名世界杯冠軍：托蒂、德羅西和佩羅塔。德羅西與皮薩羅組成球隊的雙后腰，佩羅塔待在托蒂身后，兩側則是塔代伊和小曼奇尼——在當時，這套陣型同樣被稱作“460”。聯賽層面，羅馬是“電話門”之后唯一能給國際米蘭帶來威脅的球隊，而在歐冠賽場上，他們在2008年淘汰了皇馬，卻連續兩年倒在了曼聯腳下。

2006-07賽季，在老特拉福德那場著名的1比7慘敗之后，斯帕萊蒂還是找到了弗格森，和他一起喝了一杯。日后，老爵爺回憶起那個片段，稱贊了斯帕萊蒂的度量。長久以來，斯帕萊蒂總是給人“輸不起”的印象，但事實并非一直如此。當然，斯帕萊蒂更喜歡贏，在本賽季5比1狂勝尤文圖斯之后，他急忙跑到球員通道入口，抓住匆匆離席的阿萊格里，和對手主帥用力地握了手。

當斯帕萊蒂無法率領羅馬繼續贏，雙方的分手不可避免。羅馬找來的繼任者是拉涅利，他即將重復斯帕萊蒂與國米爭冠到最后時刻、但最終敗北的命運。斯帕萊蒂去了寒冷的圣彼得堡，他兩次將俄超冠軍帶到了涅瓦河畔，并在零下十幾度的寒冬脫下上衣，展現出健碩的身材，與球迷們一起忘情慶祝。

圣彼得堡是斯帕萊蒂執教生涯中經停最久的一站，可在2013-14賽季，隨著金元足球席卷俄超，安日馬哈奇卡拉異軍突起，澤尼特為了應對軍備競賽，高價引進了胡爾克和維特塞爾——斯帕萊蒂又一次對更衣室失控了，并在賽季后半段離開了球隊。

斯帕萊蒂休息了兩年，他在2016年年初回到了羅馬城，但情況已經不同于十年前。斯帕萊蒂的羅馬二進宮，過程充滿爭議，結局令人痛苦，盡管在2016-17賽季率隊拿到了87個聯賽積分，但在人們的記憶里，“斯帕萊蒂2.0”是那個逼迫托蒂退役的壞蛋，昔日的師徒徹底反目。2021年，一部關于托蒂職業生涯后期的迷你劇在意大利上映，劇中的斯帕萊蒂被描繪成了標準的反派形象。

隊長殺手？冠軍教頭！

“隊長殺手”的綽號，也被安在了斯帕萊蒂的頭上。托蒂之后是伊卡爾迪：阿根廷人在斯帕萊蒂執教國米的首季贏得了意甲最佳射手，又在次年因為續約問題與俱樂部鬧翻，他的妻子旺達對媒體的一系列表態，顯然加劇了這一緊張局面。隊長袖標來到了漢達諾維奇的手臂上，在這樣的混亂中，斯帕萊蒂最終成功地率領球隊連續兩年保住了歐冠資格，感謝貝西諾和納英戈蘭。

伊卡爾迪之后又是因西涅。2019年夏天，國際米蘭請到了孔蒂，斯帕萊蒂在家待業，他一度無比接近AC米蘭，但藍黑俱樂部拒絕為了讓他執教死敵支付解約金。米蘭選擇了皮奧利，斯帕萊蒂則來到了那不勒斯。在率隊踢出強勢開局之后，球隊在后半程的沖刺階段掉隊，最終排在第三。因西涅在續約問題上未能與俱樂部達成一致，早在賽季中段，他就敲定了自己的下家：大西洋彼岸的多倫多。

從烏迪內斯和羅馬，到國際米蘭和那不勒斯，本賽季之前的斯帕萊蒂已經9次率隊取得了歐冠資格，卻從未染指意甲冠軍。他與那不勒斯的結合，在很多人看來是天生輸家之間的完美匹配，但斯帕萊蒂在64歲的年齡，最終捅破了這層窗戶紙，也就此成為意甲歷史上年紀最長的冠軍主帥。

對于斯帕萊蒂來說，迪洛倫佐是最完美的隊長。他和自己一樣來自托斯卡納，在那不勒斯屬于異鄉人。迪洛倫佐不像托蒂一樣光芒四射，不如伊卡爾迪愛出風頭，也缺少因西涅的那不勒斯基因，有的只是永不熄滅的斗志和極強的上進心。斯帕萊蒂沒有選擇在隊內效力時間更長的澤林斯基和馬里奧·魯伊，他們品嘗過五年前那次爭冠失利的苦楚，迪洛倫佐代表全新的一頁。

現在的斯帕萊蒂依然不是一位完美的教練，這支那不勒斯也并非無懈可擊的球隊，但天藍軍團在本賽季意甲踢出了近乎完美的表現。“零號中鋒”托蒂已經是過去式，正印中鋒奧西門才是當下；克瓦拉茨赫利亞在來到球隊后馬上閃光，斯帕萊蒂此前在家待業時學的英語派上了用場；早在執教國米時，光頭主帥就希望球隊從塞爾塔引進洛博特卡，兩人最終在那不勒斯灣匯合。直到今天，斯帕萊蒂終于獲得了遲來的、應得的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