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駐意大利記者 沈天浩

阿爾多·塞雷納是意大利球員中轉型解說嘉賓的先行者，他的解說生涯開啟于1994年；馬西莫·安布羅西尼則是當下意大利最家喻戶曉的評論員之一，前一陣著名的AC米蘭紀錄片《我們在一起曾經那么好》也有他的手筆。在《米體》足球周的活動中，他們不聊足球，只聊足球解說。

意大利足球解說簡史

在意大利，“解說”和“嘉賓”的角色是如何誕生的？尼科洛·卡羅西奧是意大利最早的“名嘴”，他解說過1934和1938年世界杯。當時，墨索里尼給他下達了一個任務：不許用英語表達足球術語，所以corner（角球）、 cross（傳中）、 dribbling（盤帶）和goal（進球）都是禁詞！現如今，梅洛尼政府頒布法令，限制英語在官方層面的使用——歷史有時候會在意大利重演。

卡羅西奧的解說，和現在的解說，到底有什么區別？在卡羅西奧的時代，他的解說只會出現在收音機里。“收音機解說”的特征是：聽眾們單憑解說，就能了解比賽的絕大部分情節。相比之下，后來的“電視解說”需要滿足不同的要求。1953年年底，意大利國家電視臺決定開啟足球比賽的電視直播，這當然不是偶然，因為隨后的一年有瑞士世界杯——電視臺希望這一舉措可以促進電視的銷量。在當時，大多數人都在酒吧里看電視轉播，受眾是典型的男性球迷畫像。

從意大利國家電視臺最早的名嘴卡洛·巴卡雷利，到日后1982年世界杯期間的頭號解說南多·馬泰利尼和獨樹一幟的布魯諾·皮祖爾，電視解說們構造了意大利人關于足球的很多集體記憶，但也有很多人開始感到厭倦，他們覺得解說員們說得太多了。1981年，蒙特卡洛電視的解說員路易吉·科隆博邀請了第一位嘉賓：巴西傳奇若澤·阿爾塔菲尼。當時，科隆博的解說風格或許有些乏味，阿爾塔菲尼同樣負責調節氣氛，比如大喊“golazo!” 

“第二聲音”的職責

當然，電視解說也在進化。隨著電視的轉播畫面越來越清晰，很多東西不言自明，在電視屏幕中看到的比賽，比球場里看到的更清晰。人們也隨之對解說和嘉賓提出了更多要求。阿爾多·塞雷納回憶起自己剛剛開始做解說嘉賓時的情景：“那是1994年的8月，我剛剛退役一年。他們讓我去了羅馬，解說拉齊奧-阿賈克斯。起初，沒有人給我任何指示，我只能跟隨直覺進行評述。耳機里開始傳來聲音：‘少了10000……’，又過了一會兒：‘又少了5000……’一開始，我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到了中場休息，電視臺領導和我說：‘聽著，我們是個商業電視臺……我們需要收視率，需要你的解說吸引人。’”

在塞雷納看來，我們每個人都有自戀的一面，因此在面對公眾時，解說和嘉賓有時候難免會夸張，會過度表現。“表達很重要，但表達也要有劑量。這當然也取決于比賽本身，有些快節奏的比賽不會給你留下太多說話的機會；一些節奏較慢的較量，則會給你更多表現的空間。”

對于安布羅西尼來說，10年前第一次開始解說之前，他問了自己幾個問題：我該說什么？我能說什么？我想表達什么？“當我剛剛開始擔任嘉賓的時候，我的搭檔給了我一個建議：如果你想做好這份工作，記住只在畫面回放時評論！” 足球比賽的電視觀眾未必是非常專業的球迷，因此電視轉播的解說同樣需要考慮正確的傳播方式。

對此，安布羅西尼提到：“足球的戰術在近些年頻繁迭代，因此作為解說席上的‘第二聲音’，我希望為‘第一聲音’增加一些元素。過于專業的解讀對普通球迷來說確實很難，但另一方面，作為‘技術評論員’，我也有責任為觀眾提供一些額外的東西。”

到底該不該說話？

足球解說們在比賽中需要持續回答一個問題：有必要說話嗎？X將皮球傳給Y，Y再傳給Z——這樣稀松平常的比賽場面，似乎無需解說特意說明，但很多解說最害怕的就是突然的安靜。塞雷納透露，“慢鏡頭”主編此前對自己說過，如果場面上沒什么要說的，干脆就不要說話。

但塞雷納也同時提到，當年的足球還沒有五個換人名額，比賽的節奏也更加恒定，相比之下今天的比賽要說的內容更多。此外，對于解說和嘉賓來說，如果他們一分多鐘都不說一句話，難免覺得自己是局外人。

安布羅西尼坦言：“這10年很少有人給我提建議。在為數不多的建議中，有一條就是‘嘉賓只要負責技術評論’。坦白說，肯定有些搭檔讓我感到更舒服。另外，作為嘉賓，你的觀點被搭檔‘接住’也很重要……”

在塞雷納看來，自己1994年剛剛開始做嘉賓的時候，解說幾乎從不評論技術細節，嘉賓則不會提供詳細信息，但在近期，他發現兩種角色之間都在“侵略”彼此的空間。“有時候，過度的自我意識會讓你不自知地侵略別人的領地。因此，理想的電視解說需要所有人都后退一步，尊重搭檔的空間。流暢性也很重要，比如說球場上的3號和5號球員從外觀、身材和號碼看起來都很像，我就可能會搞錯。第一次犯錯沒什么，如果第二次還搞混，我的理想搭檔并不會在麥克風前糾正我，而是會偷偷給我遞出小紙條——這當然需要絕對的默契。”

塞雷納提到，解說和嘉賓的關系親近而微妙，就像一個俱樂部。安布則認為，或許解說和嘉賓之間的探討甚至爭執，也是吸引觀眾的一種張力。通常，作為前球員/教練的嘉賓，能夠比解說更快理解比賽的技術細節，在比賽一刻鐘后就做出初步的戰術分析。另一方面，塞雷納則表示：如果比賽發生關鍵情節，即使嘉賓正在說話，也應該為解說的評述騰出道路。

有色眼鏡與兩難抉擇

另一個引人關注的話題是：嘉賓們在此前的球員/教練生涯中，都在一些球隊留下過印跡。他們的過去是否會讓球迷們假定他們的“情感歸屬”，從而對他們形成偏見？

就此塞雷納回憶道：“2003年歐冠決賽米蘭-尤文，是我在解說嘉賓生涯中面臨最艱難的一次考驗。我在兩支球隊都效力過，而我當時供職的電視臺（慢鏡頭）老板也是AC米蘭的老板。我只能保持相對性，不能把話說死，不然就會面臨危險。2006年9月，意乙的都靈德比，也出現了一些沖突。在我去解說的路上，都靈球迷開始辱罵我……我只能倉皇逃跑。還好那會兒我只有四十多歲，還跑得動！”

作為米蘭前隊長的安布羅西尼，也被很多球迷假定為評論席上的“米蘭主義者”。安布說道：“當你開始做這個工作，你當然希望做好它，為此需要拋棄所有過往的立場，不然你就沒法贏得人們的信任。不過，無論你替哪邊說話，總會有人覺得你是帶著偏見的，尤其是在判罰爭議中。這到底是不是點球？無論你表達何種觀點，都會陷入爭議。矛盾之處在于，當你對一個點球或紅牌動作做出自己的判斷，即使這一判斷不利于你曾經的主隊，也不會“抹掉”你的過去。某種程度上，球迷們有著自己的立場，他們還會預設你的立場，而你只能對此表示接受。”

數據表明，40%到50%的意大利球迷習慣于在電視上看球，但是從不去球場。對于他們來說，足球就是電視里的表演，而不是球場上的演出。安布羅西尼認為情況確實如此，因此有時候前球員們的戰術分析并不會被理解。在球場觀賽還是在電視里看球，究竟哪個體驗更好？對于安布羅西尼來說，他依然享受球場的氛圍，就像第一天踏上綠茵場一樣。這是一種獨特的情感，而嘗試將球場內的氣氛和情緒傳遞到電視屏幕上，也是他和其他嘉賓們工作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