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王勤伯
巴西總統盧拉不想讓安切洛蒂執教巴西國家隊,他表示,安切洛蒂最好是去解決好意大利隊的問題。這番表態可能給巴西足協的工作帶來不小的麻煩。
安切洛蒂一直在為巴西隊的事情和皇馬主席弗洛倫蒂諾進行溝通,理論上說,安切洛蒂和皇馬的合同2024年6月底結束,還沒有到可以自由和任何其他球隊簽約的時間。而且,如果安切洛蒂想帶領巴西參加2024年6月下旬開賽的美洲杯,他還需要得到皇馬的書面授權。
各方面流出的消息都證實,安切洛蒂對于巴西足協率先宣布他將在2024年接手巴西隊這件事,很不滿意。一方面,安切洛蒂確實對巴西足協等待他的決心和耐心感動,另一方面,他更希望一切按規矩辦,尤其是對待皇馬的方式。安切洛蒂不想留下一個負面的印象,這是他視作自己教練生涯至高點(之一)的地方。
而盧拉跑出來表態不支持安切洛蒂,希望按國籍選教練,這可能會進一步增加安切洛蒂的疑慮。安切洛蒂在社會議題上的態度是明確的左傾,他的老家也是意大利著名紅區,但安切洛蒂從來不會允許自己卷入政治,這不是他的風格,而盧拉的嘴炮恰恰是純粹政治性質的,和足球沒啥關系。
兼收并蓄,才是巴西傳統
巴西足協苦等安切洛蒂,其實是完全從足球專業角度去考慮問題。巴西足球在50年代末開始走出歷史陰影創下輝煌,一個背景因素恰恰是善于學習他國優秀經驗。在打天下的歷史階段,巴西足球并不是那么強調原生性和國民性。
1958年世界杯上,主教練費奧拉要求加林查在邊路連過2人以后回敲,瓦瓦會及時趕到,這其實是當時匈牙利足球的踢法,而加林查習慣的踢法是在巴西根深蒂固的英國足球邊鋒踢法,邊路過人以后橫傳。加林查不理解,反問費奧拉,“教練您已經跟(對手)蘇聯人約好了?”
仔細看1958年巴西的比賽,加林查是最突出的球員,他每場比賽都會創造出很多機會供隊友利用或者浪費。巴西隊有費奧拉設計的加林查回敲瓦瓦進球,也有很多次加林查就是直接橫傳,但隊友們并不總是可以把握好。
再看巴西在比賽中的一些前場壓迫、斷球后就地反擊等踢法,甚至在半個世紀以后也被視作先進。費奧拉的這些內容是從何學來或者創造出來的呢?
一個至關重要的因素,是1957年匈牙利人古特曼來圣保羅執教,先后多次執教圣保羅俱樂部的費奧拉當然進行了近距離的觀摩學習。當時古特曼不僅帶來了先進的技戰術,還帶來了很多巴西人想都沒有想過的內容,例如訓練前鋒的射門習慣和準確度,古特曼在4個門角掛上舊輪胎,打中胎心才算進球。
匈牙利人是那個年代現代足球的真正傳播者,所到之處誕生了一系列被后世視作現代打法的球隊,或者是啟發這些國家創造出自己的流派,例如瑞典、意大利、葡萄牙、荷蘭、法國。古特曼在巴西的執教時間很短,但他為費奧拉提供的很多細節解決方案,是巴西終于克服“雜種狗情結”的關鍵。
這樣的歷史并不稀奇,足球技戰術的傳播一直都是這樣在流動、融合、學習和破解中邊走邊革新,需要思想家,需要朝圣者,也需要播種人。
巴西足球在過度強調原生性的時期,也刺激產生了以斯科拉里為代表的“去巴西化”逆流。但斯科拉里自己也不是歐洲名帥,他個人取得了成功,但算不上變革者,他給巴西足球帶來的新內容并不多。
總統一席話,能否氣走安帥?
如果考察巴西的另一個國粹——音樂,其源流也是這樣,最輝煌的時期其實是兼收并蓄產生奇花異草。被弗蘭克·辛納特拉譽為20世紀最偉大音樂家的作曲家湯姆·裘賓50年代每天上午在家獨奏肖邦和勃拉姆斯,下午寫波薩諾瓦。
60年代劇烈的國內政局變動,導致巴西音樂討論時常陷入巨大的意識形態泥潭。一部分音樂人強調巴西音樂的原生性,非洲節奏+葡萄牙傳統音樂,尤其反對美式pop,認為那是精神垃圾。著名的左翼歌手熱拉爾多·萬德雷有一次在餐廳里遇到兼收并蓄的“熱帶主義”音樂創始人卡埃塔諾·維羅索,后者提到剛剛完成了一首新歌《Baby》,歌手加爾·科斯塔清唱了一遍。結果熱拉爾多·萬德雷破口大罵,“美國垃圾,你們這群巴奸!”
這是拉美左翼的特有現象。歐洲的左翼歷來強調國際主義,反對民族主義,但在拉美,美國扶持的極右軍人政權,在經濟政策上奉從實質是美國后院的美洲共同體和國際資本主義體系,左翼則堅持莫斯科定制的“我們窮是因為他們富”的受害民族敘事方法,于是,拉美左翼往往反倒更強調原生性和自主性,高舉反美+民族主義大旗。
足球在60年代還沒有那么多左右之爭,尤其是因為左翼瞧不起足球,認為足球是右翼政府交給人民的精神鴉片。但是從80年代開始,足球和拉美政治變得愈加密切,阿根廷圣洛倫索等俱樂部球迷在看臺上喊“軍政府要倒臺”的口號,巴西出現了著名球星蘇格拉底領導的“科林蒂安民主”。科林蒂安是巴西球迷數量僅次于弗拉門戈的超大型俱樂部,他們的球迷一直堅持左翼反獨裁傳統,是盧拉的重要票倉。
很多媒體在引述盧拉的話時漏掉了最后一部分。在不同意安切洛蒂執教巴西國家隊之后,盧拉又說,他很想看看安切洛蒂執教科林蒂安是什么效果,因為科林蒂安現在情況很糟糕。典型的嘴上說不要,心里又想要。
實際上,科林蒂安的現狀很像盧拉目前在巴西的處境。科林蒂安擁有龐大的球迷基礎,原本擁有搞好營收的巨大便利,而且還有盧拉上次擔任總統期間援建體育場的單獨優惠。但是科林蒂安管理層腐敗又昏庸,財政債臺高筑,球隊情況格外糟糕。
巴西很多中間選民選擇盧拉,是因為受不了博爾索納羅的獨裁傾向和分裂社會的行為。盧拉也把團結社會作為自己選戰承諾,但是他上任以后無論內政外交都飽受批評。現在的巴西人完全看出了盧拉的問題所在,他的精神世界仍然屬于幾十年前莫斯科資助和武裝起來的一代拉美左翼,能夠想到的解決方案全是非常老舊的,例如為解決經濟和就業問題,創建一系列國營企業,結果只是讓很多親信獲得了發展個人經濟的可能性,解決個人就業問題。
巴西媒體發現,盧拉在近期已經忘記選戰中團結社會的承諾,他開始從博爾索納羅的對面去重復博爾索納羅的所做所為。像以總統身份干預國家隊主帥人選,這其實是引發厭惡的。博爾索納羅曾經試圖施壓給巴西足協。讓支持他的雷納托·高喬擔任主帥,取代科林蒂安背景的蒂特。此事在媒體一片罵聲中黯然收場,博爾索納羅也從未公開并正式地對此表態。
反倒是盧拉比博爾索納羅更進一步,對巴西足協引進外籍教練的路線公開表態了。他甚至不考慮安切洛蒂這個名字,是足協在征詢了眾多過去和現在的國腳之后鎖定下來的,更不考慮近年若熱·熱蘇斯、阿貝爾·費雷拉等外籍教練在巴西的成功,是這兩人結束了阿根廷俱樂部河床在解放者杯的霸主地位。盧拉當然知道自己的足球觀點不涉及任何專業性,但他就是要把那個重要的民族主義表述拋出來:你個意大利人,該先去管好意大利自己的事情啊。
這種話完全是說給那種一股腦反(歐)美、堅持一切優先原生性和國產化路線的人聽的。也只有這樣的人可以被盧拉取悅。然而,盧拉的這番民族主義表述本就不是為了俘獲大多數選民的心,他只是想鞏固自己的左翼基本盤,也難怪他在口頭表示反對安切洛蒂去巴西隊以后,又很好奇想看看安切洛蒂執教科林蒂安能否幫助自己的球隊走出低谷。民粹政治特點如此,哪怕在同一個談話里自相矛盾也不是問題,重要的是實現多次取悅。
盧拉有可能氣跑安切洛蒂嗎?這或許不會成為關鍵因素,但也不能排除。畢竟安切洛蒂沒有正式簽約。如果未來幾個月發生變故,盧拉這次拿足球玩政治,也至少可以成為安帥退卻理由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