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記者 王勤伯

美國作家保羅·奧斯特不久前因癌癥去世，享年77歲。

保羅·奧斯特以《紐約三部曲》著名，但他不是一個目光僅僅聚焦美國社會的作家。他來自一個中產猶太家庭，父母是奧地利后裔。保羅·奧斯特從哥倫比亞大學畢業后曾旅居巴黎，以翻譯法國文學為生，他對歐洲擁有相當多的親身觀察和了解。

保羅·奧斯特的小說《4321》曾被很多意大利人誤以為是致敬安切洛蒂的圣誕樹陣型，這個想法當然是錯誤的。不過，保羅·奧斯特確實寫過足球，而且是站在相當的高度寫過足球。很多作家不愿意寫足球，或者不太能寫好足球，但保羅·奧斯特發表過的這篇足球專欄是作家寫足球的罕見名篇。

時間是1999年，千禧年即將到來，《紐約時報》雜志邀請保羅·奧斯特撰寫一篇千禧年話題的專欄。令人驚訝的是，保羅·奧斯特的千禧主題是足球。在他看來，千禧年純屬一個歐洲概念，因為當今世界的紀年方式是歐洲人發明并推廣開的，千禧是指這種紀年方式的千禧。

而在保羅·奧斯特看來，歐洲的近千年歷史最真相的部分是血腥和暴力，是征服和屠殺。在二戰后的50年時間里，歐洲人似乎終于找到了真實的和平，而和平的載體就是足球，“絕大多數歐洲人找到了一種方式，能夠互相憎恨，而不是彼此殘殺。這個奇跡叫做足球。”

如果你從未讀過保羅·奧斯特，我推薦你閱讀這篇文章。

《最好的游戲：年輕人都去哪里了？》

保羅·奧斯特 1999年4月18日 《紐約時報》雜志

去年夏天，有一百多萬人聚集在香榭麗舍大道上，慶祝法國隊在世界杯上的勝利。據各種報道，這是自1944年巴黎從德國人手里解放出來以后，當地有過的最大規模的公眾歡樂慶祝活動。

人們只能對這一事件的重要性目瞪口呆。僅僅是一場體育勝利，無論如何都無法與納粹占領的結束相提并論。然而，所有人都看到了：在同一座城市的同一條街道，同樣的喜悅，同樣的民族自豪感涌現，就像54年前迎接戴高樂一樣。

對此該怎么看呢？當我被請求寫寫千禧年主題時，我腦海中首先浮現的詞是“歐洲”。畢竟，這個術語本身就是一個歐洲的概念，當我在腦海中尋找一個可能概括過去10個世紀歐洲歷史的主要形象或事實時，不斷翻涌的詞匯是“流血”。我所說的是暴力的形而上學：戰爭、大規模破壞、濫殺無辜。

這并不是貶低歐洲文明的榮耀。然而，盡管有但丁和戈雅，盡管有各種《憲章》和《人權宣言》，在過去的1000年里，歐洲人里一個群體對另一個群體的殺戮幾乎每個月都不曾停止過。國家對抗國家（百年戰爭），國家聯盟對抗其他國家聯盟（三十年戰爭），一個國家的公民對抗本國的公民（法國宗教戰爭）。當談到我們現下這個自吹自擂的進步和啟蒙世紀時，只需填寫相應的空白。

幸運的是，自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以來，主要歐洲大國之間一直保持著和平。這并不意味著他們彼此喜歡，也不意味著屠殺已經停止，但至少在這一次，絕大多數歐洲人找到了一種能夠互相憎恨但不必彼此殘殺的方式。這個奇跡叫做足球。

不管是不是傳說，足球運動在本千年的第一次提及來源于一次戰爭事件。大約在公元1000年左右，據說不列顛人慶祝他們擊敗了入侵的丹麥酋長，將他的頭顱從身體上砍下來并用作足球。

我們不必相信這個故事，但我們確實知道，從1100年代開始，在英格蘭慶祝“狂歡星期二”時會舉行足球比賽，整個城鎮對抗整個城鎮。每邊五百名球員。場地可以長達數英里。比賽持續一整天，沒有固定的規則。這被稱為亂斗足球，這些組織松散的斗毆導致了如此多的傷害，以至于1314年愛德華二世禁止了這項比賽。

愛德華三世、理查二世和亨利四世都頒布了進一步的禁令。這些國王不僅對這項運動的暴力感到擔憂；他們擔心“過多地干涉足球”削弱了之前用于射箭練習的時間，因此在入侵發生時王國將無法做好軍事準備。但到17世紀末，射箭不再是士兵的必備技能，足球得到了查理二世的積極鼓勵。1801年開始引入標準規則，1863年，劍橋大學制定了現代足球規則后，這項比賽在整個歐洲和世界其他地方蔓延開來。從那時起，它發展成了歷史上最廣泛參與和最受歡迎的運動。

現在，各國在足球場上用穿短褲的代理軍隊進行戰斗。這本該是一場游戲，本該是有趣的，但每場比賽都籠罩著過去敵意的怪異記憶，每次進球時，都能聽到昔日勝利和昔日失敗的回聲。荷蘭對西班牙。英格蘭對法國。波蘭對德國。去年夏天我觀看世界杯比賽時，看到各國隊的支持者揮舞著自己國家的國旗，唱著愛國歌曲，我了解到歐洲人終于找到了戰爭的替代品。是的，我知道足球流氓，我知道在世界杯期間法國發生了騷亂。但是，我們仍然能夠用兩只手的手指來計算傷亡人數。一代人以前，我們用百萬做計算單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