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駐意大利記者 王勤伯

阿萊格里和《都靈體育報》主編瓦恰戈已經很快和解了，他主動登門道歉，兩人在編輯部里合影留念。這是阿萊格里離開尤文之前最和平的一張照片，也是一個富有體育精神的舉動——誰都可能犯錯，重要的是愿意承認錯誤并表達歉意。按照瓦恰戈的說法，阿萊格里的道歉非常有誠意，此事到此即已翻篇。

在意大利杯決賽后的賽場通道里，阿萊格里指責瓦恰戈凈寫俱樂部讓他寫的東西，罔顧事實真相，辱罵他就是一個爛人。事實的真相到底如何？意大利媒體和俱樂部之間的關系到底怎樣？是否存在媒體主編聽命于俱樂部管理層這種現象？

首先說一說意大利新聞業情況。意大利媒體只有在發生兇殺案的時候才會比較客觀中立，大多數情況下，每個媒體都是根據自己的立場（背后的金主）自說自話，不乏煽動性極強的媒體，例如屬于極右翼的《自由報》，或者神棍左翼的《每日事實報》。根據無國界記者組織公布的新聞自由度排名，意大利在40-60位之間，2022年排名第58，不僅落后于歐洲諸國，而且也落后于毛里求斯、佛得角、哥斯達黎加、蘇里南等非洲、美洲國家和地區。

在意大利，媒體的“自由”集中體現在可以“自由地做交易”。舉例說，上面提到的神棍左翼媒體《每日事實報》，原本是一家對誰都會猛烈開火的媒體，和他們支持的五星運動黨一樣，憑借對廉潔的追求贏得了不少支持。但這家媒體唯獨不批評目前執政的中右翼梅洛尼政府干涉國家電視臺人事、操控新聞。原因很簡單，《每日事實報》母公司嚴重赤字，靠從國家電視臺獲得的一份節目制作合同平衡了財政，這是他們和梅洛尼政府的默契。

既然報道時政新聞的媒體都是這樣可以收買，依靠俱樂部新聞吃飯的專業體育媒體就沒別談什么新聞獨立性了，這方面意大利體育媒體比法國媒體差得太遠。

意大利的專業體育媒體和俱樂部之間一直存在共生關系。每周例行的兩三次教練、球員新聞發布會之外，俱樂部想要發布怎樣的新聞，新聞辦會把一些寫好的稿件發給各個媒體。有的媒體比較懶，甚至不愿意修改，于是會出現不同報紙行文重樣的情況，有的勤快一些，會進行改寫，甚至打電話找新聞官詢問額外的相關信息，把稿件寫得更“個性化”。

俱樂部對待各個媒體也不是一視同仁，而是有親疏遠近。有的媒體可以獲得更多的采訪機會，或者更細節和獨家的消息，另一些則是局外人。此外，特別受寵的“資深記者”還扮演著傳話人的角色，例如俱樂部希望發布某個敏感內容，但又不希望以俱樂部官方或通稿形式發布，就會單獨找托兒去記者群里幫忙吹風。

這是一個純粹的人際關系場和利益場，如果一個人帶著“新聞理想”走進意大利記者圈，不管是時政記者還是體育記者，都會被現實狠狠鞭打。不過，意大利的政客、球隊老板很多都是既需要輿論寫手，同時也非常直白地討厭他們。道理很簡單，也可能是唯一談得 “新聞自由”的地方：一些人可以被使喚，另一些人不那么聽使喚，本城記者可能比較聽話，別城的不會那么聽話。負面報道始終是存在的，批評聲音一直都有，盡管媒體在理論上都是可以被操控的，但你總是只能做到操控一部分，但無法同時操控全部。

阿萊格里不止一次與“球評家”阿達尼對線。

同時，即使是有歷史“合作關系”的媒體，也一樣會看風向。例如2006年“電話門”風暴，其他媒體已經開始全部倒莫（莫吉），《都靈體育報》仍然多堅持了幾天，但當他們確認阿涅利家族的態度也是不再支持莫吉等人，突然就改變了風向。

瓦恰戈在2022年成為《都靈體育報》主編，之前他一直是該報報道尤文圖斯的跟隊記者和部門主管（該報對都靈隊的報道是另一個重要部門）。他和阿萊格里是非常熟悉的，在阿萊格里第一次執教尤文圖斯贏得五連冠期間，從未見過兩人發生過矛盾。

當俱樂部管理層和主教練一致用力的時候，情況其實就是這樣簡單。俱樂部不僅不會授意媒體發布不利于主教練的內容，而且會要求媒體保護好主帥。然而，值得說明的是，那是一段特殊的時期，尤文連奪意甲冠軍，大多數時間還有馬羅塔這個擅長處理隊內對外關系的主管。馬羅塔走了，哪怕阿萊格里和阿涅利關系不錯，包括在輿論環境方面，各種混亂的跡象就出來了，阿萊格里第一次離開尤文也是在格外焦躁的情緒中下課的。

從意甲大環境來說，意甲主教練以短命著稱，老板不高興想炒帥，時常會首先找人放風試探更衣室態度和球迷民意，所以時常會發生全世界都知道主帥會下課但主帥本人一直嘴硬的故事，因為俱樂部里確實沒有人告訴他，阿萊格里在過去一年里和尤文圖斯的關系其實就是這樣子。

在阿涅利離開尤文以后，阿萊格里和尤文圖斯的關系其實就失去存在基礎了，但合同時限等原因，使得俱樂部新管理層決定和他繼續共存一段時間，準確地說，就是一年。阿萊格里回歸尤文盡管前兩年一無所獲，但也不是絕對沒有任何底牌，例如球員很服他，他上一次離隊和本次離隊，都得到了眾多核心球員的公開致敬。

阿萊格里非常清楚尤文圖斯管理層在尋找他的繼任者，他也認為瓊托利在轉會市場等多個環節對他口是心非。尤其賽季后期，阿萊格里和瓊托利的關系因為轉會冬窗急劇惡化，而尤文圖斯在和國際米蘭直接交鋒失敗以后持續低迷，倒帥成為主流言論，阿萊格里更加認為《都靈體育報》等媒體得到俱樂部授意發布不利于他的觀點和消息。

阿萊格里與加萊奧內

值得一提的是，阿萊格里在媒體上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角色。他也有自己的發言人，就是和他情同父子的加萊奧內。以加萊奧內在意大利足壇的歷史地位，絕對不會是意媒成天追訪的對象，但大家都知道他是阿萊格里的非官方發言人，他只要說話，一定可以得到媒體重視。如果搜索一下，可以發現加萊奧內在2、3、4、5月都有過至少一次站出來為阿萊格里辯護，從一開始表示阿萊格里希望留下（其實是隔著瓊托利對埃爾坎喊話），到建議阿萊格里去海外執教，最后說尤文炒掉阿萊格里不公正。《米蘭體育報》是加萊奧內發話的重要平臺。

如果回溯阿萊格里過去執教尤文圖斯，加萊奧內其實從未這樣頻繁地出來說話過。當然，必須承認的是，教練和俱樂部管理層之間發生輿論戰爭，力量對比注定是懸殊的。尤其是《都靈體育報》等和尤文親近的媒體很早得到了阿萊格里鐵定走人的信息，站邊的態度很堅決。

阿萊格里和媒體之間的關系存在一定的特殊性，還在于阿萊格里歷來是一個懶得經營媒體關系的主教練。他很倔，他認為一切應該以成績說話，同時他認為所有場外評論者都是紙上談兵瞎扯淡，包括已經不再執教的前主帥（例如薩基），退役后做評論員的前球員（例如阿達尼），更別說那些一輩子沒踢過職業足球的記者。

扎扎羅尼為穆里尼奧寫書。

作為比較，穆里尼奧就比他精明很多。在執教羅馬之前，穆里尼奧即已和2018年成為《羅馬體育報》主編的扎扎羅尼建立了親密關系。扎扎羅尼以狂熱的穆派立場報道羅馬，盡管穆里尼奧從未帶隊打進過歐冠，僅僅贏得歐協杯（扎扎羅尼2022年立即為穆里尼奧寫書歌功頌德），但葡萄牙人擁有部分媒體和不少羅馬球迷的堅決支持。

在穆里尼奧帶隊遭遇困難的時候，一些球員成為受攻擊的對象，俱樂部管理層如平托會成為受攻擊對象，但穆里尼奧仍然被當地媒體和球迷組織保護得很好。一些關于穆里尼奧和球隊之間不睦的細節，是在穆里尼奧最終下課離開以后才流出的。而穆里尼奧執教國際米蘭時期，《羅馬體育報》是和他關系最糟糕的媒體之一，他甚至因為粗暴對待《羅馬體育報》跟隊國際米蘭的記者拉馬佐蒂招致意大利記者抗議，集體缺席新聞發布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