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2比0意大利

體壇周報特派記者沈天浩發自柏林

德國人愛看歌劇，尤其愛來意大利看歌劇。

歐洲杯期間，筆者經常需要乘坐德鐵，往返于各大城市之間。由于日程緊張，總是需要在餐車上解決午飯。德鐵的菜單寫在一個小冊子上，除了食物以外還有旅游路線推薦，活脫脫一個當代平民版的“米其林指南”。冊子上第一個推薦的目的地，是個我很熟悉的地方：維羅納。

歐洲杯在德國舉行，另一邊維羅納的夏季歌劇節也開始了。無數德國人會在夏季南下來到這座“愛之城”，走進市中心的古羅馬劇場，觀賞這里上演的各種經典劇目。很多維羅納的旅游業工作人員都會說基礎德語，這并非偶然，一如維羅納火車站的德鐵辦公室。

維羅納的夏季歌劇一般在晚上9點開始，等到很多劇目上演完畢，時間已過午夜。對了，說到意大利歌劇，你腦海里的第一部作品是什么？很多人大概會回答普契尼的《圖蘭朵》。今年正好是這位音樂巨匠逝世100周年，意大利全境有諸多紀念他的活動，他的歌劇在各個舞臺上演，想必也會有為數眾多的德國人前來觀看。《圖蘭朵》唱到最后一幕，時間自然已到深夜，《今夜無人入睡》的詠嘆調響起，現場德國觀眾們紅撲撲的臉蛋上，也現出格外興奮的神色。

《今夜無人入睡》已經成為意大利文化的標識之一。1990年世界杯決賽前夕，帕瓦羅蒂和多明戈、卡雷拉斯一起，在羅馬的卡拉卡拉浴場舉辦了第一場世界三大男高音音樂會。第二天，當馬特烏斯和隊友們踏上羅馬奧林匹克體育場的草皮，并在兩個小時后舉起金杯，他們的耳畔是否還會感受到前夜音符的震顫？

柏林的主體育場也叫“奧林匹克”。1990年西德隊在意大利捧杯，意大利人則在2006年回敬老對手，在柏林為球衣繡上第四顆金星。當時，帕瓦羅蒂的身體狀況已經不好，他此前連續三次在世界杯決賽前獻唱《今夜無人入睡》的紀錄也就此中斷。但在意大利隊贏得大力神杯之后，眾多媒體在起標題時還是借用了這個名字，畢竟沒有哪段更雄壯、更激昂的旋律，比這更意大利。

18年后，意大利隊再次回到柏林。昔日的榮光變成了今天的慘敗，不知道斯帕萊蒂和他的小伙子們是否會徹夜無眠。不管怎么說，《今夜無人入睡》的旋律肯定已經不再適用，不如改個標題，叫做《今夜無人停留》。賽后的混采區，意大利球員們陸續走過，情緒相當低沉，他們拒絕將頭轉向左側，似乎很害怕與媒體區的記者們對視。

沒有人停下腳步。按照歐足聯規定，歐洲杯期間每支國家隊是需要派出3名球員在混采區接受采訪的，但意大利隊顯然不是很在乎。此前在對陣西班牙賽后，由于球隊表現非常糟糕，藍衣軍團只派出一名球員接受混采。這一次，在幾乎所有球員都已經走掉之后，唐納魯馬終于出現在記者們的攝像機和麥克風前。意大利門神是球隊本場唯一表現合格的球員，由他來接受采訪，顯得順理成章。

細想之下，這其實是一種恥感文化的表現，似乎只有發揮在及格線以上的球員，才有資格在賽后發聲。恥感文化來自于對勝利的病態渴望，可足球世界的諷喻就在于此：如果缺乏必要的基礎，你越渴望勝利，它反倒會離你越遠。意大利隊帶著可憐的羞恥心，結束了本屆歐洲杯的征程，全隊在比賽當晚就返回多特蒙德附近的小鎮伊塞洛恩，并即將搭乘次日下午的飛機返回米蘭和羅馬，在這樣的時點上，除了唐納魯馬以外的25名球員，真的對記者們無話可說？

當然不是。布翁焦爾諾是最先走過的球員之一。在都靈完成一個極其出色的賽季、順利進入歐洲杯大名單之后，他在德國居然連一分鐘出場時間都沒有撈到，這是否讓他感到困惑？扎卡尼在小組賽末輪拯救了意大利的命運，本場卻為沙拉維讓出首發背心，這讓他作何感想？巴雷拉和巴斯托尼結伴而行，作為意大利隊外場的兩大明星，國米雙星在斯帕萊蒂麾下顯得面目全非，他們的真實感受是怎樣的？斯卡馬卡和弗拉泰西一齊走出，這對來自羅馬市井街區的發小，在今夏沒能繼續門前的高效率，他們到底又有多失望？

記者們得不到答案。球員們的發言內容被新聞官緊密控制，球隊的災難級表現和恥感文化的盛行，進一步吸干了他們表達的欲望。通常概念里，意大利并不被認為是一個壓抑個性的社會，可意大利足球卻在結結實實地壓抑著球員們的個性。意大利需要有勇氣、有技術、敢于盤帶、熱衷一對一、具備街頭足球氣質的球員，傳奇球員馬爾蒂尼這樣說，前教練普蘭德利這樣說，經理人薩巴蒂尼這樣說，名記者加蘭多也這樣說。可在這樣機械的屈從機制下，你又如何能得到這些？

意大利隊歷史上最丑陋的大賽淘汰賽表現，恰好發生在柏林奧林匹克，這樣的設定又充滿了黑色幽默。看著這座20世紀30年代的混凝土建筑，看著主入口外面高聳的兩根柱子，以及上面的奧運五環標志，記憶在腦海中閃現。別忘了，目前意大利國家隊的領隊是布馮，柏林的夜空下，他是最關鍵的冠軍功臣之一。在球隊大巴上，布馮給小伙子們講述了當年的故事，只是這段往事究竟給后輩們帶來多少觸動？

今天的意大利隊擁有一名同樣極其出色的門將，可他無法像18年前的前輩那樣，靠著托出齊達內的大力頭槌，拯救藍衣軍團的命運。唐納魯馬盡力了，他封出恩博洛的射門和里德質量極高的任意球，奈何球隊整場比賽的防守形同虛設，弗羅伊勒的插上和巴爾加斯的兜射來得太過輕松，巴黎門將在對陣克羅地亞丟球后曾經怒吼隊友，可他本場甚至已經不再憤怒。一切似乎都沒有意義。

曾經的福地柏林，在今晚成了意大利人的傷心地。意大利人很在乎“福地”這個概念，他們非常迷信：由于國家隊近年來在圣西羅作賽成績慘淡，藍衣軍團將2022年世預賽附加賽對陣北馬其頓的比賽放在了主要城市中勝率最高的巴勒莫，結果卻見證了曾經效力于巴勒莫的對手前鋒特拉伊科夫斯基破門，令人啼笑皆非。意大利人不愿意承認的是：如果球隊實力持續虛弱、狀態持續糟糕，所有的福地都終將被玷污，而他們的矜持與恥感也就毫無意義。無人停留的意大利隊，在本屆歐洲杯上的征程，也沒有任何人會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