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駐意大利特約記者 沈天浩

足球運動的未來在何處？很多機構試圖用行動找到答案：從歐超嘗試到歐戰改制，再到世界杯擴軍、世俱杯改版和“國王聯賽”的大膽創造。足球產業的未來是否光明？專業人士各有各的看法。2024年，作為產業的足球正處于一個十字路口，疫情帶來的收入減退還在產生長期效應，轉播權的銷售狀況讓人們充滿危機意識，傳統俱樂部掌舵人角色的逐漸消失，則讓懷舊主義者不免傷感。

在《米蘭體育報》的體育節活動中，來自不同背景的幾位國際職業經理人湊到了一起，他們是里爾老板巴爾納巴、波爾圖主席維拉斯·博阿斯、曾在米蘭和巴黎任職的巴西人萊昂納多，以及去年從阿賈克斯離任的范德薩。除此以外，還得加上“主人”卡伊羅，以及客座嘉賓——博科尼管理學院院長斯蒂法諾·卡塞利。足球產業即將走向何方？聽聽他們怎么說。

“好老板”消失了嗎？

從球員、教練到經理，在米蘭和巴黎之間輾轉，萊昂納多的足球人生絕對可以用“豐富多彩”來形容。巴西人回憶起自己的三段經理生涯：“我與三種不同類型的資方都有過合作。在米蘭的第一段時期，俱樂部由強有力的貝盧斯科尼直接管理；來到巴黎圣日耳曼，卡塔爾國家資本提供著強有力的支持；重返米蘭的第二段經歷，資方變成了來自美國的投資基金。

“在意大利，美資俱樂部很多，但資方在執掌的過程中通常賺不到錢，想要盈利，唯一的辦法就是賣掉俱樂部——這當然是個問題。美資選擇意大利和歐洲足球來入局，首先是因為足球在意大利/歐洲很重要，但也是因為投資歐洲足球比起投資美國職業體育成本更低。于是，我們看到很多不夠專業的管理者進入俱樂部高層，他們不了解所在城市的背景環境，也不了解所任職俱樂部的歷史。

“足球俱樂部的項目，周期通常在2-3年，很難制定長期的計劃，這當然會產生影響。巴黎圣日耳曼的資方從2011年開始掌管俱樂部，在13年的時間里建立了堅實的品牌，而AC米蘭在同期換了四個老板——這當然會讓形勢變得更復雜。在今天的意大利，很難找到貝盧斯科尼、阿涅利和莫拉蒂這樣的主席，至少到目前為止，我沒有在美資基金中看到類似的穩定性。皇馬則代表了俱樂部管理的另一種類型：非盈利的會員制俱樂部。”

基金的邏輯是什么？

里爾老板巴爾納巴是意大利人，他曾經在摩根大通任職，并在丹·弗里德金收購羅馬的項目中擔任顧問。作為金融背景出身的足球經理人，他分析起足球世界里的幾種買家：“第一種類型是本地企業家，他們是本地球隊的球迷，不惜代價想要讓心愛的球隊贏球，也不在乎回報；第二種類型是億萬富翁，他們購買一家球隊，目的是為自己的其它資產賦予價值；第三種類型是逐利的投資者，他們購買一家球隊，是因為覺得有利可圖——即便足球俱樂部其實是世界上最無利可圖的投資類別之一。如果以經營公司的標準來衡量，很多俱樂部的管理都是非常糟糕的。”

2020年，里爾俱樂部的所有人赫拉德·洛佩斯遭遇財務困境，在債權人埃利奧特基金的推動下，巴爾納巴與合伙人在盧森堡創立的梅林顧問基金順利入局，接管了俱樂部。巴爾納巴以里爾為例繼續講述：“球迷們都希望自家老板是熱愛球隊、實力雄厚的長期持有者。但在我看來，除了中東國家主權基金這樣資本極其充裕的東家，在當今的足球世界里，你很難指望俱樂部老板不計成本地長期進行投資。

“從投資角度上來看，買球隊是非常沒有效率的項目，但你也有機會收購管理糟糕的俱樂部，并在3至5年間——最好是5年而非3年——重建它的管理架構。如果你很好地完成了這一任務，就可以放心地把它交給熱心的本地企業家，或有實力的國際投資者。

“當我們在2020年入主里爾時，俱樂部的財務狀況極其脆弱。起初，有人問我們每年計劃投入多少錢，我的回答是：‘你還沒有看清形勢。我們在起初會進行一筆投資，但隨后將會著力于管理架構的調整，并不會進一步追加大規模投資。’對我來說，足球俱樂部在管理層面最大的問題之一，就是競技和財務兩個部門間經常呈現出割裂狀態。競技部門想要不計一切取得賽場上的成功，財務部門則竭盡全力壓縮經營開支。因此，我在里爾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找到正確的人選，黏合競技和財務層面的管理事務。”

私募如何幫助足球？

作為專攻投行、私募股權和發展金融的教授，斯蒂法諾·卡塞利以自己的方式講述了基金與足球產業的關系：“為什么私募基金能夠幫助足球行業的發展？全世界的財富是GDP的15倍，而財富總額中有25%是現金，它們的持有者在尋找價值投資，這就是為什么房地產市場始終火熱，但我們也需要新的投資渠道。私募基金是一個橋梁，連接著投資者和項目。當然，不同的投資項目有著不同的資本回收周期，‘持續性’依然是個關鍵詞。

“從足球到教育、藝術……每個行業的情況都有所不同，但如果考慮到私募市場的整體情況，人們考慮的是進行投資，并在某個特定的時點上選擇退出。站在投資者角度，如何在這一過程中賺錢？只有兩種途徑：要么提升息稅攤銷前利潤，要么著力于企業價值倍數，否則的話，足球和私募之間的婚姻就無以為繼。站在足球俱樂部角度，了解私募的投資周期也很重要，特別是對投資基金的撤出時間要有所預期，如若不然，就會帶來嚴重后果。”

博科尼管理學院院長斯蒂法諾·卡塞利

萊昂納多重新接過話筒：“今天，我們生活在一個‘混合’的時代，幾大家族掌控俱樂部的情景很難再現，一些非盈利的會員制俱樂部過得很好，但大多數足球俱樂部都需要找到正確的東家。三四家主權財富基金都已經入局了，而在未來，我相信私募基金會成為最主流的俱樂部所有者。需要厘清的是，私募基金的一把手并不是俱樂部的真正老板，私募的資金來源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們更需要專業的管理者。

“不過，目前足球世界里的很多新投資者，都沒有管理俱樂部的背景經驗。與此同時，國際足聯、歐國聯等組織機構還在繼續創造新的賽事——這很讓人困惑。此外，我也不喜歡多家俱樂部共享所有權的情況，相關機構應該對這一現象更好地進行控制管理。總的來說，足球產業中依然需要更多的專業人士。”

小國小隊的時代焦慮

說到多家俱樂部的共有權，維拉斯-博阿斯有話要說：“這樣的機制對波爾圖俱樂部產生了直接影響。和皇馬一樣，波爾圖也是一家會員制俱樂部，這是個很大的競技優勢。我們享受著與這座城市的情感連結、球迷們的支持和穩定的俱樂部文化，而不是在中國、美國、俄羅斯資本之間來回更換。波爾圖是個國際化的體育品牌，但我們的生存基礎是球迷社區。與此同時，我們也是著名的球員加工廠，因此也需要在球探層面增加投入。

“可現在麻煩來了。舉例來說，波爾圖在巴西有著強有力的球探網絡，我們尋找有天賦的年輕球員，并悉心進行培養，之后把他們賣給豪門。可現如今，這些足球投資集團直接買下了巴西的俱樂部，他們由此更快地在巴西找到人才，讓他們加盟集團旗下的衛星球隊，進而供養豪門。今年夏天，我們沒有搶到亞瑟爾·阿斯普里拉，他去了吉羅納，之后很可能會加盟曼城……在我看來，這樣的兩支球隊同時參加歐冠，確實是不合適的。另一種情況是LVMH和紅牛共同購買巴黎FC，這樣的投資案例，對我們來說意味著巨大的威脅。

“除此以外，轉播權也是葡萄牙球隊需要擔心的問題。看看法甲轉播權銷售面臨的困境，這讓人很震驚。球迷們想要享受足球，但不想付錢，而我們必須解決這些問題，波爾圖每年的商業營收在4000-4200萬歐元，我們希望提高這一數字。此外，轉會市場上的收入對我們來說也很重要，因此我們非常關注迪亞拉案，這可能徹底改變足壇生態。考慮到我們每年在球探層面投入幾百萬，如果一名價值1億的球員以2000萬被皇馬帶走，就因為他的合同總價值是2000萬，這對我們來說是沒法接受的。”

轉播權=經濟命脈

范德薩可以理解維拉斯-博阿斯的苦衷：“大俱樂部和中小俱樂部面臨的形勢完全不同。阿賈克斯經歷了很多事，我們上一次贏得歐冠是在1995年，那正好是足球運動商業化開啟的年頭。在阿賈克斯，我們總能在轉會窗完成盈利，也嘗試過留下當家球星，但他們到頭來想要去更好的聯賽，對陣更強的對手，這也合情合理。中小俱樂部很難留住當家球星，因此需要靠各種辦法尋找財源，對于很多中等規模國家的球隊來說，能夠與五大聯賽的豪門競爭，意味著更多的利潤、曝光度和品牌價值。”

施行類似于NBA的工資帽，是否能幫助足球俱樂部改善經營模式？作為活動的東道主，都靈俱樂部主席卡伊羅對此并不樂觀：“這只是一種可能性，但需要歐洲各個足協之間都達成一致，如果只有一個足協使用工資帽，他們的俱樂部馬上就會失去競爭力。實際上，工資總額和球隊的獲勝場次幾乎總是成正相關的，工資開銷更大的球隊通常擁有經驗更豐富的球員，并更有可能贏得更多。

“不過，就像你們之前說的，從前那種不計代價、堅持投入的資方，基本上已經從足壇消失了，我們必須在控制成本的層面做得更好、更堅決。說到NBA，我們首先要借鑒學習的是他們的營收能力——NBA在轉播權的銷售層面做得非常出色。如果我們無法盡快解決轉播權的銷售困難，大家都會有麻煩。”